11年时,老刘在汉东市主城区买了一栋二手房,本想着靠抄房价赚上一笔,结果那几年房价只跌不涨,原本说周围要开通的地铁又被市政府重新规划,新规划的站点与原来自家那破小区根本沾不上边。他和一群业主去政府部门抗议,差点因为滋事寻衅被抓起来,这事儿把他气了个半死。
到了14年,女儿考上了市重点高中,老刘却拿不出钱买学区房,他咬咬牙,瞒着家里人开始炒股投资,结果遇到骗子,连哄带骗的买了个什么狗屁“阳光基金”,房子都抵进去了,还成了人家公司的“大股东”,最后一查,那股票居然是仙股,公司也是空壳,亏到让妻子闹离婚的地步。说报警吧,派出所立了案,迟迟没有消息。要说人家骗子早就赚到盆满钵满,跑路去了。老刘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欠了一屁股债的老刘,把一家人从原来的市区搬离到了这鸟不拉屎的荒郊野岭。他租了一个较为便宜的公寓楼,南下几公里就是高速路,说是便宜房子,其实就是没人要的鬼楼,老刘托的人帮他找的,他手里剩的钱不多,就算是鬼楼也得凑合住住了,一是老刘不信邪,二是实在没办法,总不能让家里人睡大街吧。
这楼的过道连个灯都没有,还是老刘自己出钱接线安的灯。
老刘想着,自己干脆借钱开个餐馆,好好养家,虽然辛苦,但脚踏实地。过几年,把女儿供出来,上了大学,能自食其力了。也算是圆满了做父母的一个责任。
他确实也这么做了,又找了点关系,把餐馆开在高速路的休息站旁边,双方谈拢了,说钱和休息站分成。这地段确实好,那些来来往往的车辆都图方便,愿意在老刘的餐厅吃饭,加上小两口厨艺还行,生意也算红火,这几年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不错,一天天在好起来。老刘一合计,女儿大学也就四年,到时候两口子就把餐馆卖了回老家,直接准备养老退休和等着抱孙子的事情。
女儿是住校生,平时放假才回家,和家里的电话联系也不是很频繁。
当方宇堶和何杰来到老刘他们家,把消息告诉给他时,老刘的脑袋一下子一片空白。话也不说,直接一下子晕倒了。
何杰和方宇堶忙着开车把老刘送到市医院,又是挂号又是拍片的,忙活了大半天。
女孩的母亲姓万,贵州人,从得到消息后就一直哭,哭得昏天黑地。在医院时,当众跪着让方队长给女儿讨个公道。连拉带扯,叫得撕心裂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方宇堶把人家咋地了。在忙完老刘的事儿后,方宇堶又不得不花了几个小时安慰万母,才勉强让对方平静下情绪。
何杰从医院出来,天都要黑了。别说问线索,自己到现在连饭都没吃一口。就去路口买了两份蒸饺垫垫肚子。又带了一些打包。回来时正好撞见方宇堶,方宇堶告诉何杰,
李轩明在鉴定科发来消息,说确认了死者身份,就是老刘的女儿。
“死者刘雨婷,17岁,汉东市第一中学2017级高三学生。”方宇堶说道,不免有些痛心。
何杰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本子,翻了翻,说:“死者是住校生,因为离家太远,周末时都寄宿在学校。和家里人的电话联系并不频繁。我了解了一下,这几天全市的学校都在放低温假。死者如果不留校的话,她遇害的时候是否是在回家的途中?”
方宇堶点点头说:“很有可能。我这就找人去学校方面确认信息。”
何杰补充道:“顺便,找人去交通部做一个分析图,标出死者回家可能用的公共载具,以及载具行驶的路线。”
“家属这边,你打算多久开始询问?”方宇堶说。
“他们目前的情绪怎么样?”何杰说。
方宇堶说:“很不稳定。短时间内肯定不能恢复了。”
何杰说:“那我们就先从学校那边入手。她的老师、同学、朋友都可以是我们的询问对象....”
家属那边无疑是没戏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得知女儿遇害后,一个哭得撕心裂肺,一个直接高血压住院,此时如果让他们再度去回忆那些细节,对于他们而言不亚于一场地狱般的折磨。这是相当不人道的行为。因此,何杰觉得只能从死者身边的同学和老师问起。
在何杰提出这个方案时,却发现方宇堶的表情有些犹豫不决。
何杰纳闷地问:“怎么了?”
“老师还好说....可那些学生...”方宇堶支支吾吾道“唉....这不高三了吗,这种事儿可能会影响他们的学习啊......”
何杰这时才想起方宇堶的女儿和刘雨婷是同班同学的事儿。
他很自然的就明白了其中的原由:作为父亲的方宇堶自然不希望女儿卷入这场案件中。如果方苗知道自己的朋友遇害了,对她来说又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呢?况且现在是高三的关键时期,任何情绪波动都可能会危害到方苗的未来学业。
何杰摇摇头说:“人命关天。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我们得为自己的工作负责。”
“为了工作”,这几乎成了何杰的座右铭了。
尽管何杰说的是对的,但是方宇堶内心多少还是有些情绪,他觉得何杰这样一个没有成家的人,能说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根本没有站在一个当家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自己是一个警察,既然选择走这条路,就必须把这份工作所承担的责任进行到底。
方宇堶叹了口气:“你说得对。这事儿人命关天。必须得这样干。”
何杰一时觉得方宇堶这人挺果断的,正准备把自己打包的蒸饺递给他,可对方却装作没看见,直接转头离开了。
何杰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意识到对方原来在气头上,无奈的耸耸肩,只好一个人若无其事地,坐在医院门口的阶梯上吃起了饺子。
何杰嚼着食物,同时拿出录音笔,自己将以前的那些录音日志挨个听了一遍。
【邹嘉诚,我是何杰,现在的时间是2017年3月......】
何杰时不时地按着录音笔的快进按钮。
【邹嘉诚,我是何杰,现在的时间是2017年4月......】
毫无收获的一天。办案的日子就是这样。
四处奔波,碌碌无为。蓦然回首,已身处一片荒原中屹立的城市。何杰一时觉得这里的所有人,那种想法,穷尽一生妄图在这样一个人满为患的狭窄空间中,只为找到自己的栖息之地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
如今,人们被社会的优胜劣汰意识挤压在生活的夹缝里,艰难的试图浮出水面,仿佛在城市里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一种奢侈。
他想到了自己之前的那个梦。和梦中的那个巨大的昆虫。
他只是一只迷途的羊羔。
.…
梦里,昆虫的肠道里挤出一团团黑色的物质。
昆虫的声音抑扬顿挫。
……
....
何杰坐在阶梯上,也喃喃自语:
“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蓝调的爵士乐在那个房间里响起,一个男人正在跟着音乐的节拍翩翩起舞。
…
何杰看看天上,那里一片漆黑,没有一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