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嘉诚,我是何杰。现在的时间是2017年4月1日上午13点47分。我目前所在的地点是中国江苏省汉东市西城区外的郊区,离市区大概有....呃....稍等....大概有三十多公里的样子。我和刑侦大队队长方宇堶在一起,正沿着省道高速继续向西北方向前行......”

何杰坐在汽车的副驾驶上,不忘记录着日志。

他们按着信息表给出的位置,开着导航在高速公路上东拐西拐,不一会儿就来到了远离闹市的郊外地带。

“两小时前,我们通过一个女高中生的命案发现了另外一条牵连着蓝玫瑰案件的线索。并且和先前一样,我们在案发现场发现了关键的放射性碎片。邹嘉诚,我不喜欢这样说,但这个案子客观上确实给了我们另一个可以拓展的出路,让我们在几天的线索死局里得已脱身。邹嘉诚,我想起以前做过的一个梦,梦里我发现的那个女孩......那个女孩.....我...呃.....抱歉,我暂时也没有什么可多补充的,一有消息我会立刻回复你,就这样吧。完毕。”

何杰降下车窗,将目光眺向窗外。

汽车一路轰鸣着向前。轮胎摩擦过路边的石子儿,碾得咔咔直响。

按照方宇堶的介绍,这个鸟不拉屎的荒凉郊区在以前是老城区的重工业园区。那些什么火力发电站、钢铁厂、大型垃圾焚烧炉.... 鬼五六七的,你所有能说得出让你呛鼻子的玩意儿都能在这里见到。

自从09年以后,市政府为了响应国家环保的号召。城市规划采用了新兴能源,人们便在城市的南边重新规划了新园区,将这些老旧的工厂拆掉或者抛弃了。本来政府计划把这里搞成什么新城区的,可待财务部东算西算后一合计,要重建新城区费人又费力,加上那时又在对接什么狗屁国际贸易市场,就只好把这片区域暂时搁置了,然而这一放手就是好几年。

于是几年下来,这里变成了生锈钢铁和废弃水泥建筑所耸立的荒地。

汽车的两侧突然出现了许多管道。

“这些管道,像把世界分割成拼图似的。”何杰看着窗外,突然说道。

方宇堶手握着方向盘,顺势向窗外看了一眼:“这些管道,曾经让这一带变得富裕丰饶。”

何杰却眯起眼睛:“结果现在,这里却变成了一片荒地.......一片无人问津,任由其腐烂的地域.....也许城市的人们迟早会堕入荒野。”

汽车的引擎轰轰直响。

“呃...没想到你是个悲观主义者。”方宇堶看了看何杰“我还以为你一直挺乐观的。”

“乐观是建立在现实上的。而我看到的现实通常不会那么乐观。”何杰道“实际上,现实并不会向人们表现出乐观,也不会向人们刻意去展示残酷....现实往往....就只是单纯的现实。”

方宇堶有些好奇地问何杰:“那么对于这个案子,你个人的态度是悲观还是乐观...?”

何杰摸摸下巴,说:“我不知道。但我有一种感觉....就好像我们一直被牵着鼻子走。那些线索、尸体,一切都像是被某个人提前预计好了的一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好比你在森林里发现的面包屑,也许它并不是线索,而是引诱你掉入陷阱的诱饵。”

荒原,何杰想,一旦身处荒原,便会觉得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腾空了。只有思想的空白和文明的残骸。那些曾经耸立的建筑、道路皆被植被和沙暴淹没,形成几乎完美曲线的延绵沙丘。

类似简约主义的单一灰色和阴沉混合成颓废艺术的调色板,又如同一支画笔,将那份灰白胡乱的涂抹在了天际线的模糊边境上。

汽车一路向前。

方宇堶不禁说道:“何杰,那个女孩...天哪...她、她才多大?17岁?18岁?谁会干这种事儿?!”

何杰说:“她的死在某些人眼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象征,如同一个信号。“她死了”这个象征,要超过她死亡的这个事实本身。”

方宇堶说:“我不太明白...谁又会去注重一个象征?”

“人比你想象的要脆弱。”何杰道。“了解这点很重要。”

“怎么说?”方宇堶问。

何杰道:“比如,如果你的电视哪天要开始真实地描写这个世界,就会削弱人们的信念,包括相信成人是理性的、世界是井然有序的和未来是充满希望的。你的电视可不会怎么干,任何信息都会过滤,变成政治信息的符号形式。符号带动了人们的热情,盲目了人们的视野,以免他们去目睹世界的另一面。因此我们需要一个象征,妄图以此去构建、填充自己空白人生的意义,从逻辑判断转化为审美判断,用画布和想象去布置思维中那个狭小但能够被大多人接受的房间。”

方宇堶听完,一时语塞,他盯着前方的道路,用略带思索的表情眨眨眼睛,试图去理解何杰刚才所说的话。车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但这种寂静没有持续多久。

“方队长,你听说过弦理论吗?”何杰看着窗外,突然问道。

方宇堶摇摇头,说:“才疏学浅。愿洗耳恭听。”

何杰从兜里套出两支烟,将一支递给方宇堶,一支则自己点燃。

何杰解释道:“弦理论认为,我们宇宙的能量和物质是一根橡皮筋一样的弦,弦在不同频率振动时会产生不同的粒子和物质,或将物质转化成能量。在物理宇宙,操纵这种弦的是几种“薄膜”。这种“膜”控制着弦的频率、波长;在更高维度中,我们的宇宙看上去只是其中一个膜,和其他无数存在的平行宇宙一样,是无数个平面膜中的一个。”

他抽了一口烟。

“我们人类的感官是沿着时间的正轴前进的,可是在时空之外更高的维度,在那些高维生物眼中,我们只不过是一群被困在时间平面上的小人,我们看不见自己身上的木偶线,更看不见漫画书的边框。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被自己的直觉牵扯着走,然后一遍又一遍的在封闭循环的宇宙膜上反复做着自己曾经无数次做过的事。”

“这听起来很可悲...”方宇堶把烟叼在嘴里,但没有点燃。他向后视镜看了一眼,发现没有任何车辆。

何杰把手伸出窗外,弹了弹烟灰,有些疲惫地说:“所以有时我不禁怀疑:那个高中女生、我先前工作中见到的所有受害者.....亦或是我们所有人,都不过是被困在了自己的死亡循环中。而我们有限的感官无法察觉到真正的世界,这也让我们可以心安理得的去面对明天。于是不知不觉,时间让我们一次次重生,又一次次让我们死去。就像那个女孩的尸体,会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那个工地的大坑里。有时,我会觉得,人的自我意识可能就是人类进化史上最大的谬误,我们所有人好似生活在某种白日梦般的错觉中....唯有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人生唯一的价值,只是为了证明现实本该是如此运作。”

方宇堶听完何杰的话,愣了半天,然后苦笑着说:“听我一句,你还是尽早找个女朋友吧。至少平时不会让你瞎想你那些病态理论。”

“你完全可以当成是我个人的一些不那么主流的看法。”何杰不以为然地说“正如你所言,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而且,两个男人在汽车里需要一些话题。”

他掐灭烟头,将它扔出窗外。

汽车继续行驶了将近二十分钟,才抵达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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