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七月一手拿着折扇,敲打着另一只手的手心。看一眼李初九啃了一半的冰棍儿,又看了看李初九有些消瘦的面庞。想起他那个“三分归元气”和那怪腔怪调的曲儿,不由的脸上荡起笑容。“初九……莫不是你的生日?”

“嗯,是啊,我出生那天,就是初九。”李初九笑了,反问,“你是七月生的吗?”

“哈哈,是啊。”陈七月并非七月出生,只是敷衍地承认了。又看了看李初九的农民蹲,问:“你在这里做什么?等人吗?”

“就是走得累了,歇歇脚。”李初九笑着回了一句,正待把剩下的冰棍儿一口吃完,却忽然看到一样东西从天上啪地一下落下来,正好落在了手中的冰棍儿上。愣了一下,李初九哭笑不得。抬头看看站在树枝上叽叽喳喳乱叫的几只麻雀,咒骂一句“你娘的”。把手中冰棍儿扔了,起身对着树干踹了一脚。麻雀受惊,纷飞而去。

陈七月看一眼地上落了麻雀屎的冰棍儿,担心落一身鸟屎,憋着笑走出了树荫。

李初九看陈七月远远走开,也是觉得自己倒霉的好笑。“想笑就笑,憋着干啥。”

陈七月依旧忍着,脸憋得通红。

“嘁,笑点真是低。”李初九说罢,自己先忍不住笑了一声,又道,“走啦。”又看了一眼眉眼中尽是笑意的陈七月,笑着转身离开。走出不远,忽然想到好像自己每次遇到这个陈七月,都会很糗。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陈七月也在看着自己。讪笑抬手,摆了摆,又继续前行。

很有气质的女孩儿——嗯,是异女。

看身上穿着,显然非富即贵。应该是个很开朗的人,憋笑时故作矜持沉稳的样子更是有趣。跟着她的那个异女,步伐沉稳,眼神犀利,必然是个高手。能请得起这般高手做随从,身份必然不简单。

要是能被这样一个有钱有势又年轻漂亮的富婆包养……

啧,是不是不该走,而是应该继续跟陈七月聊一聊,说不准就聊到一块儿去了。

臆想一下跟陈七月的“没羞没臊的美好生活”,李初九很快又把思绪拉回现实,开始琢磨着接近雍王,寻找厉无咎的事情来。

利用冷饮铺子接近雍王的计划显然是太天真,算是阴谋破产了。需要另想法子了。可是吧,一时间又没什么好主意。

李初九挠了挠头,再一次对自己“足智多谋”的评价产生了怀疑。然后脑海中又蹦出了陈七月憋笑的模样,还有安平侯那漂亮又阴险的眼神,以及徐阳那古板认真的模样……

每日三省吾身:其一,要正确地认识自己,“足智多谋”这个词,跟自己关系不大;其二,虽说食色性也,但满脑子都是这种东西也不好;其三,臆想无济于事,沉迷臆想,是幼稚的行为。

一路胡思乱想着回到家,本打算稍事休息,便开始打坐吐纳。却没成想,徐阳竟是在等自己。

“大人,找我有事儿?”李初九问。

“倒是没什么事情。听橘子说,你找郎中开了药调养身子?”

“是啊。”

“之前不是找郎中看过了吗?你身子并无大碍,只是饿得了。”徐阳道,“平日里吃好喝好便是,怎么又开了那许多药?莫要被黑心郎中骗了。”

“呵呵,倒也不会,那郎中一看就是个心善的。”李初九胡扯道。

“抓那么多药,你哪来的银子啊?”

“捡的。”

“真是捡的?”徐阳盯着李初九的眼睛,一脸凝重道:“若是需要银子,可以跟我开口。徐家虽然不算富裕,但些许花销,还是拿得出的。万不可心生歪念,败了名声啊。”

李初九一愣,笑道,“大人是担心我的银子来路不正吧?过滤了。大人放心,败坏徐家名声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最好如此。”徐阳没有证据证明李初九做了坏事,又见李初九说得认真,自是不愿把人总往坏处想。“《孟子》云:‘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亚圣教诲,万不敢忘。”

“是,是,大人所言甚是。”李初九连声答应着。

态度很好,孺子可教。徐阳颇感欣慰,语气稍缓,又问道:“你可识字?”

“识字,就是繁体的……嗯,就是笔画多的不大认识。”

“《大学》、《中庸》可曾读过?”

“没有。”

“《论语》、《孟子》呢?”

“也没有。”

“那颜之推的《颜氏家训》……周兴嗣的《千字文》……范岫著《字训》……王褒所写的《幼训》……都未读过啊……”徐阳有些诧异,“那你如何能识字的?”

“这个……”李初九挠了挠头。

“罢了。”徐阳道,“这几日我左右无事,便教你读读书吧。须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李初九觉得好笑,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

没成想徐阳耳朵倒是好使,竟是听了个真切。眉头一蹙,徐阳不悦,叹气道,“此言差矣。读书以明理,明理则知义,知义可修身,修身方能安天下。你本山野村夫,不识道理,才说出此言。我不与你计较,且随我安心读书。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待你书读得多了,便解我今日之言。”

李初九心中苦笑,暗付:贤妻所言极是。

徐阳又是叹气,起身道,“你随我来。”

李初九无奈,跟着徐阳。看着徐阳背着手,挺着腰,一副老学究模样,心中颇觉好笑。不过,如今自己是赘婿,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寄人篱下。总是不好耍横,只能乖乖听话了。

更何况,李初九不是不识好歹。他明白,徐阳是个好人,教自己读书,也是出于好意。

一路来到书房里,徐阳拿起一本《论语》,递给李初九,道,“圣人之言,不可不知。你先把这篇《论语》的‘学而篇’通读一遍,我听一听。”

李初九苦着脸,翻开书,又偷眼看了看徐阳,见她一脸严肃,赶紧低头念书:“学而篇。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徐阳是个不错的老师,待李初九将“学而篇”读完了,纠正了几处发音和断句,便开始解释起来。

一晃竟是天色已晚。

徐阳也是有些乏了,便道:“今日便到这里吧,明日继续。”

李初九打了个哈欠,道,“好,好。”

徐阳又看了一眼李初九,复想起母亲段氏之言,想着跟李初九聊聊,简单地透露一下婚事可能不好解除的事情,看看李初九是个什么态度。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便暂时作罢。“嗯,去吧。”

李初九如获大赦,离开书房之后,便撒腿就跑。

徐阳通过书房的窗户,看到暮色下李初九狂奔的背影,不由苦笑。变身多年,她倒也想过或许哪天会与一男子成亲。却从未想到,自己的夫婿,会是个不学无术的山野村夫。不过……还好,能跑了,身体看起来是恢复的不错。相比之前病怏怏的眼看要活不成的样子,好多了。

徐阳是低看李初九了。他倒也不是“不学”,只是对古文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更不是“无术”,玄门秘术,何等玄妙。这天下间,无出其右者。

徐阳也是高看李初九了。他的身体状况,恢复的也不算很好。只是从书房跑到跨院里,便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原本想直接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可看书时昏昏欲睡,离了书房,却又有了精神。于是,李初九便盘腿坐在床上,开始打坐吐纳。

玄门吐纳之法,虽然不像门中前辈吹嘘的那样牛气哄哄,更不像世间传闻的那般神之又神,但常年习之,亦妙不可言。

直到夜深人静,李初九才吐出一口浊气,起身,伸展了一下筋骨。走出房间透了透气,正准备回屋休息,却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不由的神情一凛,抬头看着夜空中的繁星点点。

满天星辰中,一颗不起眼的星星,闪烁了几下,忽然消失无踪。

李初九眉头深锁,面容耸动。

这是——

《星辰灭》!?

玄门秘术之一:《星辰灭》。

李初九面色微红,双目含泪。嘴唇嗫嚅着,轻声呢喃:二师兄……

《星辰灭》是二师兄荆十八主修的秘术。与李初九所修不同,《星辰灭》讲究的是一力破万法。修习者,必是悍勇之辈。

若非遇到强敌,荆十八绝对不会使出《星辰灭》的——肉体凡胎,是无法承受太过强大的力量的。所以,使用《星辰灭》,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力量反噬,是所有玄门秘术都存在的问题。

李初九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明知荆十八就在百里之地——能看到星辰湮灭,就说明施术者必在方圆百里之内,却又不知具体所在。想要帮忙,也不易寻到。毕竟,这个方圆百里,可是大了去了。

过了些许时候,那湮灭的星星,复又出现。

这说明施术者已经收了秘术——也许是施术者主动收了秘术,也许是施术者死了。

李初九一夜未眠,第二天天不亮,就匆匆出了门,去了内城。他琢磨着,荆十八既然使出了《星辰灭》,或许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若是去内城里人多嘴杂的地方逛一圈儿,或许能听到一些消息。

李初九选在了当初“监视”安平侯的那个茶铺,叫上一壶茶,枯坐了一上午,竟也没有什么消息。一帮闲杂人等,瞎扯的不过是些京中的风月趣闻罢了。

李初九有些失望,正待离开,却看到了安平侯。

安平侯狐疑地看着李初九,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担心荆十八安危,李初九心情不好,说话有些冲。“废话,当然是喝茶,难道是撒尿啊?”

安平侯给了李初九一个白眼,也不在意他的浑话——主要是不敢在意。越是了解李初九,安平侯越是不敢招惹李初九。前朝时候,在军中厮混,见识过各种阴狠角色。大晋朝里,官场上摸爬滚打,也看惯了许多圆滑世故。风风雨雨几十年的经历,让安平侯对于人性,颇有研究。她很清楚:李初九这人,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真若是得罪了他,他绝对会不择手段的报复!而且,报复自己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角色,他还真有这个能力!

“心情不好啊?”安平侯说着,在李初九对面坐下来,跟茶博士又要了一壶茶。

李初九皱了皱眉,叹气道,“没睡好。”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啊。”安平侯笑了笑,又压低了声音,“圣上都知道咱们的冷饮铺子了。”

“哦。”李初九现在真的没心情关心赚钱的事情,只是随意地应了一声。

“应该是圣上微服出巡,买了咱们的冰棍儿。”安平侯道,“我琢磨着,是不是专门做一些圣上喜欢的口味,送去宫里?圣上都喜欢咱家冰棍儿,生意自是会更加兴隆的。”

“你看着办吧。”李初九道。

安平侯斜了李初九一眼,见他盯着茶杯怔怔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沉吟片刻,又道,“还有个事儿啊,咱们的生意虽然不错,可消耗也挺大的。人工、铺子租金,都不是小数目。再加上有些像刑部尚书那般朝廷重臣下的单子,还真不好赚他们的钱……”

安平侯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通,无非就是想说冷饮铺子的利润并不像想象中那般丰厚,按照约定,月底分红的时候,可能也分不了多少钱。

李初九鄙夷地瞪了安平侯一眼,“你想黑我银子啊?”

“绝非如此!”安平侯否认的极为利索,“我可不是那种人!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不在铺子里,自是不知道铺子里的消耗……”

“行吧,无所谓。”李初九有些不耐烦道,“要不这样,我直接把专利卖断给你算了。嗯,就是说,你直接给我一笔银子,以后,咱们两不相干。”

安平侯眼中放光,脸上却显出为难之色。“这怎么行,我断不会做这种……”

“别扯淡了。”李初九打断了安平侯的话,冲着安平侯竖起食指,“给我一千两,不多。”

“银子?”

“嗯,不是黄金。放心,人品保证。我这人,还是说话算话的,以后断不会因此事为难你。”

“这个……”安平侯显然对李初九的人品好感缺缺。

“磨叽什么,别娘们兮兮的!再磨叽,我可反悔了!”

“行!我回府给你拿银子!”

安平侯痛快至极,不仅如数拿出了银子,还让自家的马夫驾着马车送李初九回家。临别前,李初九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似笑非笑地盯着安平侯那张强忍欢喜的漂亮脸蛋儿说道,“之前呢,咱们是合伙人,铺子里有啥事情,我自会不遗余力的帮忙。现在么,分道扬镳,各不相干了。若是再有事要我帮忙的话——酬劳可是不能少咯。”

安平侯神情僵硬了一下,正想说话,却见李初九放下了马车的帘子。

眼看着马车远去,安平侯竟是越来越不安心了,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心情忐忑地去了冷饮铺子,看到生意兴隆,这才稍稍安心。

“侯爷。”王鹏过来,“您听说了吗?”

安平侯心中一紧,以为铺子里出了什么状况,有些紧张的问。“怎么了?”

“昨夜皇宫里出事情了。”

“哦……”与自己的铺子无关,安平侯刚松了一口气,又是一愣,“啊?”

“坊间传闻,说是昨夜有人夜探皇宫,还是个厉害角色。与银武营统领关绍打了数十个回合,全身而退。”

“真是厉害,竟能与关绍不分上下。”安平侯倒吸了一口凉气,“关家的武学,世代传承,非比一般。关绍更是如今的关家第一人。能跟关绍一较高下之人,世间屈指可数啊。”

主仆二人唏嘘一番,王鹏又提及一事。原来,几个以前跟着安平侯反水的士卒后人,日子过得恓惶,见安平侯的冷饮铺子赚了钱,便来铺子里寻谋生计。

安平侯叹道,“生死兄弟的后人,自是要关照的。想办法安置一下吧。”想到世人对自己“不忠不义”的恶评,安平侯便是心中抑郁。

自己是不忠,可什么时候不义了?

那些生死兄弟,甚至他们的后人,自己哪一个不是尽力照顾了?

又想起刚刚很“不仗义”地把合伙人给“踹”了的事情,安平侯又悻悻然的自付:对李初九那种人,不需要仗义!

李初九倒也没指望安平侯有多仗义,能赚一千两银子,他已经很知足了。颇有些小富即安的心思。另外,他的主要心思,也从来都不是发大财。

他现在在考虑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自己入赘徐家,是圣上亲旨。在京城中,说人尽皆知可能夸张,但应该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如果厉无咎尚在京城,或许已经知道自己来了。搞不好,已经在暗地里准备算计自己了。

而荆十八……

是否也在京中?

若在京中,为何不来寻自己?

难道说……

李初九捏着下巴,臆想一阵儿,又作呕吐状。

二师兄啊二师兄,你是不是想多了?

就算你也变成了异女,可想想你那肥头大耳、满脸胡子的模样,我也提不起兴趣的。不用担心我会对你怎么样吧。

……

雍王府。

某密室中。

雍王背负着手,拧眉看着面前的一个脸色苍白的粗汉,关心的问道:“无碍吧?”

那粗汉体态魁梧,身高腿长。只是长得太黑,脑袋挺大,脸盘子也是不小,满脸还尽是虬须。“无碍。倒是小觑了那关绍,竟是逼得我动用了秘术。”

“早跟你说了,你不听。且好好养着吧。”雍王冷哼一声,转身欲走,却又回头,看着那粗汉,问道,“有个问题,本王一直很想问你。你真的是玄门弟子?玄门弟子都是像你这般的粗汉吗?”世间传闻,玄门弟子个个都是仙风道骨的人物。所以雍王其实一直很怀疑这个自称玄门弟子的粗汉的真实身份。

“我自是玄门弟子。至于玄门弟子的长相么……我算是最丑的。我有个师弟,与我关系极好。长得可是英俊潇洒,器宇不凡。更是玄门最俊俏的弟子。”

“俊俏……”雍王嘴角一抽,“是真的俊俏?还是跟你比,显得比较俊俏?”

“这个……咳,王爷这话说的。我是真的丑,但我那师弟,也是真的俊。我们玄门没有女弟子,更隐世而居,不见女子。不然,以我那师弟的人性和样貌,娶上十个八个媳妇都不是问题。”言语间,粗汉脸上的羡慕,十分明显。

“呵,无所谓,本王就是随便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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