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徐忠被斩首,又经历了变身之祸的战乱,母亲段氏一下子老了很多。年不过花甲,就已经是满头银发。虽然精神头儿一直很好,但眼睛里,却已经没了一些光彩。
喝一口徐阳亲自泡的茶,段氏看向面前的“儿子”,嘴角微微上扬,“儿啊,你成亲日久,女婿竟是从未来奉茶问安呐。”
徐阳笑笑,道,“算什么女婿,您还当真了?改日寻个机会,我是要跟圣上请旨,解除了这婚事的。”
段氏叹道,“圣上金口玉言,想要悔婚,哪里容易啊。即已成亲,不若便就这样吧。早早圆了房,为徐家诞下香火,莫要断了传承才是。”
徐阳脸色一红,吭哧一声,道,“此事……此事……再议吧。”微微闭眼,又呼出一口气,道,“明日是您儿媳和孙儿的忌日……”
“逝者已逝,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段氏打断了徐阳的话,“莫要岔开了话题。为娘知你性子。这所谓‘再议’,便是再无商议的可能了。唉,为娘明白,你本为男子,让你跟一男子圆房生子,定是难以接受。但是……自当初变身之祸后,京中多少男子成了异女,成亲生子之人也为数不少啊。即便圣上恩准了,还你自由之身。可总也不能就这样孑然一身一辈子啊。总是要成亲生子的。你若是看不上那李初九,为娘的便舍了这张老脸,再去面圣,为你求一门好亲事。看在你被斩首的父亲面上,圣上不会不允的。”
“唉,还是算了吧。”徐阳道,“当初与李初九成亲,儿已经成了京城中的笑柄。若是您再去面圣求亲,儿这张脸,往哪搁?更何况……儿是异女,官儿也不大,更是得罪了不少人。想要找个入赘之人,谈何容易。就算圣上有意,但凡有骨气的男子,谁能心甘情愿的入赘徐家?无非就是再找个乞丐粗汉罢了。”
“可是……”
“儿还有事,先行告退。”徐阳不想听母亲再唠叨,起身离开。
她今日倒也并没有什么事情,便回了书房看书。看了一阵,有些口渴,喊来侍女橘子奉茶。看到橘子,徐阳又想起了李初九来。“最近姑爷在做什么?”
“还是老样子哦,早出晚归的。”橘子笑道,“对了,大人哦,前些时候,姑爷弄了个冰棍儿,可好吃啦。您是不知道,姑爷可有本事啦。大热天的,竟然弄出了冰块儿呢。”
“哦?”徐阳有些好奇,“冰棍儿?”
“是啊,又凉又甜,好吃的紧。”橘子喜滋滋的说道。
徐阳沉默一阵,又问道,“姑爷每天出门,只是……锻炼吗?”
“嗯,是吧。还有呐,姑爷的运气可好了,已经捡了两次银子了。橘子也经常出去买菜的,却是从未捡过银子呢。运气最好的一次,也就是捡了一个铜板儿而已。”
“捡银子?”
“两次啦。捡来的银子,姑爷都买了药材了,说是找郎中看了,用来调养身子的。嘻,前日里隔壁的胡婶儿来借咱家的药锅子,见了那些药材,说是价格可不便宜呢。看来姑爷上次捡了很多银子呢。”
徐阳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短时间里,捡到一次银子,是运气好,连着捡到两次,还捡了很多——这事儿就值得推敲了。可别是做了什么坏事,坏了我徐家的名声才好。
虽然是个便宜赘婿,但到底是徐家的人。徐家虽然人缘不好,但名声还是不错的。万不能被一个赘婿坏了名声。若是做了什么偷鸡摸狗、作奸犯科之事,绝不能容——嘶,若是以此借口,休了这赘婿的话,圣上应该不会不允吧?
妇有七去:不顺父母去,无子去,淫去,妒去,有恶疾去,多言去,窃盗去。
赘婿,如男子之妇也。
若真有窃盗之实,去,亦理所应当。
不过,李初九长得虽然算不上仪表堂堂,可也并非是贼眉鼠目之辈,倒也不像是会偷鸡摸狗的。也许,真的只是运气好?更何况,即便是窃盗,自己也没有什么证据啊,万不能胡乱冤枉了人。
转念一想,因赘婿窃盗而休夫,自是能解决了一件麻烦。可终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他李初九既然入赘了徐家,就是徐家人了。若是为了休夫,而纵容他盗窃,实非君子所为。
又想起母亲段氏之言,徐阳也是有些犯愁。
虽然抵触与男子成亲圆房,但自己已然是女子之身,嫁夫生子,乃天理伦常。若总归是要找个赘婿,那这赘婿是谁,于自己而言,似也并不重要。而且,这李初九,好像也并不是很抵触当了徐家赘婿,若是就这般凑合过日子,或也无妨。可想起与男子圆房之事,徐阳又浑身不自在,如鲠在喉一般。
徐阳的日子过得纠结,李初九倒是极为痛快。冷饮铺子已经顺利开业,虽然地理位置不算理想,但好歹生意极好,利润颇丰。今日安平侯更是喜滋滋的跟李初九说了个好消息:刑部尚书下了一笔大单。
“刑部尚书素来喜欢红茶,弄些红茶冰棍儿,是不是也可以?”安平侯询问李初九。
“当然。”李初九道,“生意稳定,是时候开发一些新产品了。什么红茶、茉莉花茶之类的,都可以。对了,听闻雍王喜欢喝牛奶,牛奶冰棍儿也是个不错的项目。说起来,你不是跟雍王关系不错嘛?可以问问她,看看朝中那些有权有势的官老爷们都喜欢什么口味的,我们也好对症下药。”
对症下药?
安平侯自问学识浅薄,但跟李初九这个喜欢乱用成语典故的家伙相比,显然还是要高出一截的。“那叫投其所好。”
“都一个意思。”
安平侯苦笑,又道,“我跟雍王的关系……其实……其实也不咋好。”
“哦?”
“唉,我一个降臣,无权无势没前途的,哪里能跟雍王攀得上关系啊。”安平侯叹道,“这事儿,说来话长,不提也罢。”看她模样,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初九眼珠转了一圈儿,眼神古怪的看着安平侯。“莫不是……”
安平侯神色一变,恶狠狠的瞪了李初九一眼。合作这些天,她也了解李初九的人性,知他脑子里净会胡思乱想,也懒得与他计较。
李初九笑一声,又轻描淡写的说道:“关系不好也无妨,弄些牛奶冰棍儿,给雍王送去,见面聊一聊。次数多了,自然也就熟了嘛。雍王不是喜欢诗词嘛?夸一夸她的诗词,总能相谈甚欢。这就叫对症——投其所好。”
“这叫曲意逢迎!”安平侯没好气的说道,“你当是什么人都能见到雍王的?降臣,商贾。想依仗区区牛奶冰棍儿见到雍王?然后跟雍王攀附关系?你想的太天真了。”
“呃……”李初九哑然。
仔细琢磨琢磨,好像自己的想法是有些天真啊。
这么多天,辛苦弄了个冷饮铺子,难道都是在做无用功?原本还以为自己“足智多谋”,想出了一个接近雍王的好点子呢。看来,就是瞎折腾啊!
人老成精,又在官场苟且了许多年,安平侯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弱。盯着李初九的脸,安平侯问道,“你似乎对雍王——很感兴趣啊。”
李初九干咳一声,眯着眼看着安平侯,猥琐一笑:“非也,我感兴趣的,是你。”
安平侯哼一声,黑着脸道:“你可以滚了。”
“是啊,该回家了。以后没啥事儿,我就不来了。老是往你这里跑,万一哪天被我媳妇知道了,还以为我跟你有什么呢。”李初九说罢,不理会安平侯阴沉的脸色,笑呵呵的走了。
看着李初九的背影,安平侯有些哭笑不得。相处了这几日,安平侯算是了解了这乞丐赘婿。原本安平侯还担心李初九会对自己动手动脚。不过,这几日里,他倒也算规矩。无非就是喜欢逞口舌之快。整日里胡乱说话,没个正经。
李初九走出侯府大门,看一眼火辣辣的太阳,又开始犯愁。略一沉吟,又去了一趟“安师傅冷饮”铺子那边。
虽然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冷饮铺子的位置也不在原本计划中的双全楼附近——旺铺实在是租不到。但安师傅冰棍儿也已经很火爆了。又正值午间,不大的铺子外,排了很长的队伍。没有怎么宣传,便已经有了这般生意,李初九很知足了。
如今主要打理冷饮铺子的异女王鹏,荣升了“安师傅”的掌柜。远远的看到李初九,便笑呵呵的拿了一根冰棍儿,迎了上来。
“李官人。”王鹏说着,将手中冰棍儿递给了李初九。
李初九接过冰棍儿,笑道,“生意不错啊。”
“托官人的福。”
“你说你,整日里在铺子里忙,又晒不着饿不着的,咋就变得又黑又瘦了呢?啧啧,看着让人心疼呐。万一以后嫁不出去可咋好。实在不行,便跟了我也行。”
“呃,官人说笑了。”王鹏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却也并不生气。她很清楚,这个李初九,就是喜欢说些轻薄之语,对侯爷他都敢胡说八道,何况自己一个小小掌柜呢。
“行了,忙去吧,不用管我。”
“好。”王鹏怕李初九再说什么浑话,赶紧转身走了。
李初九咬着冰棍儿,走到一旁树荫下,靠着树干蹲下来。看看生意兴隆的冷饮铺子,又开始自我安慰:也不算瞎折腾,毕竟是赚了好多钱嘛。
这个时候,有俩人走过来。一人看着李初九手中的冰棍儿,好奇的问道,“这是何物?”
李初九循声看去,看到两个锦衣异女。如同所有异女一样,同样的银发飘飘,同样的年轻貌美。似是有些面善,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哦,你说这个啊,冰棍儿,很好吃的。就对面安师傅冷饮铺子卖的。”
“啧,冰棍儿?”那人摇了摇手中折扇,对一旁站着的另一个异女使了个眼色。那异女便朝着那冷饮铺子走去,在队尾排上。
“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李初九仰着脸问。
那人笑了笑,“是吗?可能是一见如故吧。”
“哈哈,有可能。”李初九笑了笑。
“大热天的,竟有这般事物,当真神奇。”那人又道,“却不知是如何制作出来的。”
“应该是有什么秘方吧。”李初九盯着那异女看着,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实在是想不起来。“唔,我叫李初九,你呢?”
“我啊……我叫……七月。嗯,陈七月。”
七月?
李初九愣了愣,失声苦笑。
好吧,今天是七月初九。
“我真叫初九。”
“我真叫七月。”陈七月脸上忍着笑。
李初九讪讪,看着陈七月憋笑的模样,更觉得熟悉,忽然想起来了。“啊!我想起来了,是你啊!”
陈七月脸上笑容微微僵硬,心想莫非这乞丐赘婿,认出自己了?
李初九又道,“便是上次取笑我的那人。”
陈七月又是一愣,笑道,“三分归元气。”
“嗐,闹着玩儿呢。见笑,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