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隧道口,就有越重的金属味道,那不仅是刚刚被熔融的感染体,还有一些,别的,让人更加熟悉的味道。
红褐的轨迹沿着地面不断增生,在暗夜中如同编制成网,越超前走,越陷入其中,而洞口也并没有光明指引着,让人下意识想要后退。但构造体不在意这些,他们仍旧保持警戒,刚才持续数小时的鏖战几乎耗尽了黎明的常规能源,她所剩的能源储备已不足30%了,黎明本就不是为了照明而生的机体,刚才一路走来的能量损耗相当于持续了这么长时间的高强度过载战斗,自然有些支撑不住。
浮游炮口亮起微光,前行道路上无数的路障、车辆、被丢弃的装备和几乎被拆得一丝不挂的机械比比皆是,好像害怕幸存者得到什么似的,感染体先是利用这些现成的装备武装了一部分机械,然后慢慢扩大优势,冲击更多的、林立在大地上的净化塔。
但没有看到尸体,这也是众人心中的疑惑。
洋山他们战斗过的宿舍中,有一小部分人在楼道内被杀死,他们的血迹被收集,随后用于甄别目标,进行气味追踪,甚至定位野战医院,这是很容易想到的用途,但在同一幢宿舍的不同楼层中,就出现了尸体,这也意味着敌人已经完成了甄别程序的分发,于是他们被毫不留情地杀死了。
但到了这里,分明有飞溅的血迹出现,却没有尸体,这不合理,而未知带来不确定性,裹挟着恐惧,一种很少出现在灰鸦身上的情绪。
但那恐惧铺天盖地地袭来,因为他们看到了前方上翘的路面下,有一个巨大的湖泊,那是隧道由向下转为水平的夹角处,有一些微微的路面凹陷,现在这平时几乎无法察觉的问题暴露无遗,以一种令人战栗的方式。
那是,血海。
在漆黑的隧洞中,这黝黑仿佛石油的湖泊,横跨整个区段,有数米长的、粘稠却四处溢流而液体,那血迹全都朝其中汇聚,子啊更前方的、已经有微光附着在其上的上扬的路面上,密密麻麻的血网交织在其上,最终汇聚于此处,混杂着海量的雨水,无法被排净,因为下水道系统已经不再工作了。
“这是......”丽芙在黑暗中不禁捂住口鼻。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敌人在隧道口拦截朝西岸撤退的平民队伍造成的结果。”里轻触那湖面,稍加分析,“各种抗原都有,估计这是无数不同血型的人组成的结果。”
众人越发沉默了。
“前进。”卡列尼娜在湖面上扬起波澜。
四人相顾无言,这仅仅是任务中出现的小插曲罢了。
一定是。
卡列尼娜的鞋尖并不会沾染任何血渍,因为构造体的机体外壳绝大多数都具有较强的自洁系统和抗尘能力,但直到来到隧洞前段,看到那遥远的、从层层云雾中奋力挣扎而出的晨曦,她突然有了些疑惑。
我们,是否太冷漠了?或者,是否应该如此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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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浴室一路激战到床边,我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当记忆随着诗篇缓缓注入时,那些曾经,不,即将到来的喜悦、冲动、期盼甚至放纵,一步一步强化了我的欲望,时而欣喜,时而变得极富攻击性,时而耸动,时而瘫倒却带着笑容。这感受的累积实在是令人难以承受,以至于似乎很长一段时间中,我都处在一片空白中,心宫一片混乱,完全无法处理任何工作,只是不断接受着海量的记忆和随之而来的感受,还有现实中正不断发生的快意。
“我,我要关一下水龙头。”我直视她朦胧的双瞳。
“本就没有自来水,是我给予了你那些。”她笑着把我按倒在熟悉的、略有些粗糙的床上,随后,我们只是对视。
“我想,你应该成为你了。”
“是的。”我不禁笑了,那一切的记忆、迷茫、思考、阅读、对话甚至在我脑中未来可能发生的、敌人的动向,全部回来了。
“有何感想?”四目左右浮动,互相确认着心情。
“我想,那绝不会是你的结局。”
“当然,”一个令人窒息的长吻,我不禁闭上双眼,随后耳边传来嘤咛,“我的归宿,早已注定了。”
当我睁开双眼,天已经亮了。
当时我并未完全理解她的意思,现在,稍稍有些眉目了。
“赛琳娜?”我望向四周,房间仍旧是原来的样子,却缺少了什么东西。
“赛琳娜?”我走出房间,四处寻找那身影,同时回想着到底少了些什么。
“赛琳娜?”我望向厨房,并没有背影在准备早餐,我也突然想到了究竟少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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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晨曦出现在面前的穹顶,身后的黑暗逐渐褪去,却催促着行者加快脚步离开这地狱。
四人快速朝地面移动,丽芙的脚步却慢了下来,望着前方的隧道口。
“怎么了?”露西亚先注意到了她的动作。
“那里,”她指着天花板上,“我想,那是一只手。”
众人不禁一怔,随后纷纷朝洞口看去,那方形隧道口之前的、限制进入隧道车辆高度的铁柱上,的确悬着一只手臂,那手臂还在朝他们致意。
卡列尼娜愣了一下,随后继续超前走去,四人也默默跟了上去。
当地面上的景象完全展现出来后,丽芙真的有些支撑不住了。
在他们面前的,是尸山,还有在一边的、不断亵渎着那数层楼高尸体的、露天的、建议的工厂,被感染体杀死而没有转变成感染体的人和一切有机体,被集中到这里,继续它们本应承受的痛苦。
“这里没有设防。”卡列尼娜拎了拎试做基核红龙,走上前去,留下安慰着跪地流泪的丽芙的里和露西亚,在清晨的雨幕中、漫光中,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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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琳娜.....”我只是机械得呼唤着那名字,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忘却的名字,好像找不到钥匙而一直往同一个口袋摸索的粗心者,我在家中四处寻找着她,一遍又一遍,不断进出各个房间,期望她只是在酝酿惊喜。
但我清楚,这惊喜,多半要成为惊吓了。
猛地打开正门,正门外的平台上多了一些东西,那是一个,我童年记忆中的,再普通不过的电梯。
没人提醒,我只是被无形的双手牵起,随后看着那在悬浮在空中的轿厢缓缓来到我面前,为这没有任何意义的电梯门添加一丝意义。不由分说,我走了进去,随后,外界的景象短暂地消失,熟悉的、微微的晃动伴随在失重感之后传来,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我只是忘了带上书包。
当轿厢门打开的一刻,我的确有了些跨越前年之感,显然,这电梯在空中是斜向运动的——但刚刚上来时却不是,它把我送到了我再熟悉不过的、路对面的高中校园中,操场的跑道旁。
我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却看到了那已没有旗帜飘扬的升旗台下,那一张如此格格不入的、典雅的小桌。
与此同时映入眼帘的,是操场对面排排树荫之后,只有灰色存在的破败的废墟。
曾经总是我家所在的居民楼总是挡住我们操场上的阳光,现在正照耀着这承载了无数欢笑和泪水草皮,还有在其上的一切鞋印、桌凳印、钢架印,那些铭刻在和土地上的一切,都被阳光浸润着,却没有明显的影子,因为那阳光想要出现在这里已经十分吃力。
我坐在那桌前,展开其上的信件:
-我的挚爱: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再是我了,我很可能无法控制我自己,因此留下这安全措施,和这伊甸,我无法再创造更多的生命了,抱歉。
但除此之外,我想,我还有另一个结局,而那才是命中注定的。
我想你也想到了,我,就是那个最原始的幽灵信号,我就是“punishing”,是帕弥什,是惩戒,是神罚。
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不幸的是,或者说,幸运的是。我错了。
我是如此普通,甚至如此弱小,我只是被帕弥什创造出的千千万万幽灵信号之一,我并不是被人民赞颂的窃国者或是大盗,而仅仅是一个罪人,一个承载着万千生灵的罪人。
我曾以为你和我一样特殊,然而暂时保管并偷窥了那丰沛的记忆后,我发现,你是如此优秀、卓尔不凡,我几乎无法想到,你在遇到我之前曾做出过的决定中,是否有一丝一毫的错误,甚至偏离的趋向。
善良是历史中稀有的珍珠,那是雨果说的,我深以为然。
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我做了一个决定,请不要误会,我并没有葬送自己,而只是加速了那过程。
燃烧自己并不是什么难事,我曾经尝试过,我想,那痛苦与你所能开创的世界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我是如此普通,如此弱小,如此吸引其它存在的目光,便只能以我残躯化烈火,而这绚烂的烟火,越早出现,越能给你带来新的希望。
但我还是自私的,我仍旧夺取了你的初夜,不论是现在的,还是未来的。
我设想过你的表情,但我选择了逃避责任,同时却直面自己的结局,有些怯懦和可笑,但即使现在我的眼中正充盈着热泪,最终我也做出了这个决定——符合逻辑,我相信以你所拥有的一切,数月后,甚至数天后,就能够理解我的选择了。
但只希望,你的理解,不要伴随着遗忘。
卡列尼娜是个很需要陪伴的孩子,不要辜负她对你全心全意的信任,如果你抛弃她,她只会比你更加绝望。
我还有无数的话语想要向你倾诉,但如果我真的说出了那些,我知道这只会更加难以割舍,让那已经带动无数神经的绞痛更加深切。
在不变的世界面前,人类的一切风云变幻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的挚爱
Dear.Cel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