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带一丝感情地说完这句命令,王维娜转身就走,没有多看安雯一眼,甚至也没有理会犬山和贞子有没有跟上来。
略一犹豫后,贞子收拾起自己的野餐套组,几步追上了王维娜。犬山看看王维娜,又看看依旧跪在地上的安雯,扭扭捏捏地对王维娜说:
“导师,那个,我还不困,我想多陪安雯学姐一……”
“不行。”王维娜头也不回,斩钉截铁地说道,“熄灯时间早就过了,你想违纪吗?”
“可是今天……”
“没有可是。收缴修女犬山狂牙,请你立刻返回宿舍就寝,这是来自二阶指挥使的命令。”
犬山呜咽了一声,蹲下身来用力拥抱了安雯一下,迟迟不愿离开。
看她这可怜的样子,贞子于心不忍,附在王维娜耳边小声劝道:“导师,刚才我和安雯聊过,她一直在谈那个男人,真的是很在乎。要不,就让我们陪陪她吧,我怕放着不管她会……”
“不行。”王维娜表现得一反常态的无情。
她提高了声音,刻意让安雯也听得清楚:“我们已经帮不了那个人了,站在人类的立场,也不该去帮他。有些东西注定是要失去的,我们做战修女的更要经历很多这种事。”
安雯深埋着头,双手紧紧抓着衣角。
王维娜接着说,这次,她明确点到了安雯:“安雯。我明白那个幻魔目前看起来没有什么危害,而且过去可能也和你建立过深厚的感情。但,你也知道,他是幻魔,而且是与那个审判者关系密切的幻魔。他是怎么抵消审判者的攻击的,你看到了吗?那个生物,远不像看上去那么无害,而且没有任何人能够保证他会永远站在我们这边。”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爱上一个幻魔,这是一件不幸的事,导师我深深替你感到惋惜。但是,你还年轻,你的人生远不止一个男人而已。你还有战友,还有我们。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我、荒神川和犬山,以及许许多多我教出来的学生,我们都可以做你的朋友,你的家人。所以,不要再任性了,这样下去你只能让自己沦落到和他一样的结局而已。”
王维娜说完,又唤了犬山一句,这时犬山才依依不舍地回到王维娜身边。
但安雯依旧没有起身的意思。
王维娜皱起眉,无言地摇了摇头,半牵半拽地拉着贞子和犬山离开。这时,安雯才自言自语似的低低说了一句:
“他是特别的。”
王维娜猛地转身,愤怒地吼道:“即使以后他觉醒幻魔的本性、让你的战友和亲人陷入危险你也不在乎吗?他和你上过的其他男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气急败坏之下,王维娜口不择言,发现不妥时已经晚了。她尴尬地用手捂住嘴巴,想着该怎么和安雯说两句道歉的话。结果安雯根本没有在意,自顾自地说:
“他最特别的地方,就是我没有上过他。这话让一个裱字来说可能有点奇怪,但,我真的无法忘记这个男人。导师,就和你、犬山……呃,还有撒花的那个一样,我无法放弃,我做不到。如果出事的是你们,我也同样会跪在这里的。对不起,导师,对不起。”
“所以你到底在干什么?想要陪葬吗?”
“或许……吧。我不知道,我心里很乱,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对不起,导师……”
王维娜不屑地哼了一声,给了贞子和犬山一个眼神,三人一同离开了。走出二百多米后,她才小声和贞子及犬山说道:
“这件事,你们都不要再插手。天亮的时候我会来看看,要是她还在,我就把她打晕拖回去。至于之后……到时候再说吧,总之你俩绝对不要再干预!”
“为什么不现在就打晕她?您早说,我在饼干里下药就好了。”贞子问道。
王维娜摇了摇头:“最好还是让她自己想通。如果强行干预的话,这件事可能会成为她一生的梦魇。当然,我也不会放弃使用强硬手段,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再说吧。”
她仰头看了看天。今晚多云,血色的圆月若隐若现。
“对了,犬山今晚跟荒神川睡。”王维娜突然补充道。
犬山一愣,心虚地说:“呃,我,我已经不怕黑了……”
贞子不客气地敲了敲犬山的脑袋:“导师是怕你偷偷跑去把刚才的话说给安雯听。”
“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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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王维娜等人走后,安雯仍倔强地在原地跪着。
刚才贞子和犬山在身边吵吵闹闹的时候感觉不到什么,突然静下来了,安雯才发现,自己的脑袋早已被安渡因的事填满。
他的相貌,他的话语,他的一举一动,与他一起度过的分分秒秒。
这一切,安雯不想失去。可她什么也抓不住,就像当年父亲病逝那时一样,就像当年母亲改嫁那时一样。
她回忆起,那时的初见,其实还有后续。
因为安渡因一直反对用暴力解决问题,二人一直被那帮混混追砍了几条街。好不容易等风头过去了,他俩才从藏身处爬出来,灰溜溜地往回走。
路上,安渡因随手买了只烤鸡做晚饭,两人就这么毫无风度地一边吃、一边做起自我介绍。
安雯知道了,那个男人叫安渡因,是个退役牧师,现在在第六区行医。从他的谈吐和举止细节来看,安雯相信了,并且也毫无顾忌地阐明了自己的身份,包括自己的某些生活习惯。
她习惯性地在暗示对方,不,那么露骨的挑逗已经是明示了。但和其他男人不同,安渡因没有立即表示是否接受这份背德的邀约,反而像刻意回避一样数次扯开话题。
直到回到安渡因的小破屋中,他才开口说了句让安雯后背发凉的话:
“你的异化症状,持续多久了?”
“你是怎么知道……”
“我有个做佣兵的朋友。听说教会要派人下来,我就托他查了查你的底细。你刚不是问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吗?这就是原因。”
安雯摆出一副鄙夷的神情:“咦~听上去像个BT一样。”
安渡因没有不悦。他把外衣挂到衣架上,为安雯倒水:“毕竟教会没理由突然把人送来这个垃圾堆。了解你的事迹后,我猜测你可能是受到罕见异化症影响才会变成这样的。看你的表情,我应该是猜对了吧?”
“嗯呢,所以你嫌弃了?因为我是个异化病人?还是因为我糜烂的生活史?”
“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虽然我不是牧师了,但……等等你在干什么?”
安雯把刚脱下的旗袍式修女服往地上一扔,一甩头发,淡淡地说:“那就速战速决吧,我不喜欢欠人情。”
说着,她又去解内衣的扣带。
安渡因连忙别过脸去,干咳两声说道:“我的意思是,作为一个前牧师,现任神职人员有什么困难的话我可以提供帮助的。你刚来第六区,对这里还不熟悉,容易字面意义上的暴毙。听说你还没有住处?不介意的话可以先住我这里,我在街上还有个做门诊的小门店,可以借你做忏悔室用。”
“听起来不错啊。”安雯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安渡因也陪着喝了起来。
“但是给公车上私锁是违法的。”
噗——
一口水,或许还混着一腔老血,全部喷了出来。安渡因用袖子擦着从鼻孔里流出来的水,解释道:“我没有那个想法。”
“收留我的话,你会死的很爽哦。看你这体格,撑不了一个月吧。”
“你脑子里别老想着那事行吗……”
“屁,你这样的我见多了,一个个把自己吹得道貌岸然,最后还不是屈服于下半身。别装了,你什么想法,让姐看看就知道了。”
说罢,安雯便越过桌子扑向安渡因,欲行不轨。安渡因以与其外表严重不符的敏捷躲了过去,大喊道:“我拒绝!你能不能先克制一下听我说完!”
“让我康康!”安雯不知为何感到有些生气。
两人在狭小的房间中缠斗许久,最终安雯还是成功将安渡因制伏压在身下,气喘吁吁地奸笑道:“哈,原来你喜欢玩硬的?也行,好久没碰上小受了。”
“你,难倒真心愿意这样堕落一辈子?”
“哈哈,来了来了,逼良为chang,劝chang从良,男人最喜欢干的两件事,经典。”
“我看了你的实习记录,能豁出性命保护队友的你不是无药可救的人!”
“你懂个屁!”安雯一下子变得很激动,“家人死光的不是你,得上怪病的不是你,被所有人看不起当垃圾一样丢掉的也不是你!老娘就是自暴自弃想安逸地当个裱字怎么了?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啊呸,趴在这指指点点?”
“至少目前,我还把你当做普通同胞来看。”安渡因咬着牙说。
安雯楞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松开安渡因,顺手捡起自己的衣物,啐了一口骂道:“呸,晦气。老娘没心情了。”
说罢,她竟大大咧咧地走出安渡因的家门,连衣服都没有套上,仿佛在向某人示威。
不过最终,她还是在当天晚上再次扣响了安渡因的家门。
没别的原因,她真的没有地方住,而且……安渡因买的便宜烤鸡让她腹泻得厉害。
此时的安渡因,正在厕所里起不来。
于是住在安渡因家的第一晚,就在和房东反复争抢厕所中度过了。
回忆到这里,连安雯都忍不住自我吐槽道:“为什么牵扯到他的事情最后总会变得这么扯淡啊!”
但是,安渡因那句“我还把你当做普通同胞来看”,如五年前一样回荡在安雯耳边。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是世上最动听的情话了。
【那个男人,不就是个普通怂B加逗B吗?他身上究竟有何种魅力?】
是理解。他一眼就看穿了“裱字”外衣下,隐藏的那颗伤痕累累之心。
【你在这里有什么意义?想陪葬吗?】
没有意义,只是不愿放手罢了。对将要溺死之人说他手中的稻草无用,有意义吗?
不愿放手。
不愿放手。
不愿放手。
不能失去这唯一的灵魂伴侣。
【你的愿望,我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我想,已经有答案了。
安雯蹭地站起来,麻、痹的双腿让她一个趔趄,但还是站稳了。
两个门卫吓了一跳,都以为安雯想不开要做什么极端举动,纷纷摆出应战姿势。
但安雯只是一瘸一拐地,走向夜幕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