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雯踩着积雪,孤独拾级而上,一如数天前的审判者。
潜伏在道路两旁的幻魔接连现身,却没有发动攻击,反而如同温驯的羔羊,或匍匐、或下跪,并在安雯经过其身边后,烟消云散。
在它们眼中,安雯已然成为自己的主人。它们听从召唤,它们服从意志;受折磨的灵魂在安雯的意愿影响下,终得解脱。
安雯没有感到丝毫意外。事实上,她冥冥之中已经预见到了这种情况。自从悟出自己的答案后,色欲的记忆便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脑海。她甚至能通过色欲的眼睛,看到彼方那yin靡堕落的景象;能通过色欲的肌肤,感受到全身那炽烈不堪的快、感。
她本能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拯救安渡因的唯一出路,正在山顶的神社中等待着自己。裹紧风衣、像个苦修者一样无言地攀登,身后的脚印被风雪迅速抹去,道旁,湮灭幻魔留下的灰烬混入雪中,铺成两道黑色长廊。
不知过了多久,神社古朴的大门终于出现在眼前。
狂风更加凌冽,碎雪撕咬着安雯的衣摆。安雯掀起兜帽,任由金发在风中飞舞;她双手撑在门上,随着一阵沉重的吱呀声,积雪被扫到一旁,几乎被一棵巨大樱树塞满的院落映入眼帘。
枯萎巨树的背后,传来女人的嘤咛和野兽般的咆哮。安雯很清楚,那女声属于色欲,抑或者说,属于自己。
绕过巨树,眼前的景象和幻视中毫无区别。不着一丝的色欲卧躺在神龛之上,高高翘起双腿;数只强壮的人形幻魔正卖力地在它身上耕耘,而色欲也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肢,投入地迎合着。
樱唇、双手、以及不可描写的部位,色欲充分利用着自己的娇躯。幻魔们将自己的主人围了个严实,外围还有几只幻魔焦躁地转着圈,随时准备见缝插针地取代自己的同类。安雯看不见色欲的全貌,只见那紧扣幻魔腰身的白皙玉足。
四周一片狼藉。精疲力竭的幻魔在地上躺了个横七竖八,另有四五只没排上队的幻魔发出不耐烦的怒吼。随着每一次的冲撞,木质神龛都发出咯吱咯吱的惨叫声,里面的神像早已被碾碎,而幻魔们却像是要把神龛与色欲一起压扁一般,每一次挺身都用尽全力。
安雯感到恶心。
并非因为眼前的色欲,而是她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为了追求片刻的安宁,为了品尝虚假的爱意,安雯也曾像眼前的色欲一样,尽情放纵自己。
自己真的是被异化症逼得走投无路了吗?并不。只是自己因为过去的经历,已经不敢再去追求真正的幸福,每日里就那这些转瞬即逝的肉体慰藉敷衍自己。
色欲的声音越来越高亢,终于颤抖着尖叫起来。那双腿猛地收紧,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声音,竟是生生将一只幻魔的脊椎绞断!
其他幻魔没有丝毫畏惧,反而争先恐后地拽开死去同伴的身体,取而代之。躯体与色欲分离的一刻,几滴液体洒落在雪地上,融开一个个黑色小坑。那死去的幻魔,在倒地之前就已化为黑色灰烬,与地上早已被踩成泥水的雪混杂在一起。
安雯迈步上前。
在离色欲和众幻魔三四米远的地方,簇拥在色欲身边的那些幻魔便纷纷湮灭消失,仿佛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失去肉、体刺激的色欲渐渐喘匀了呼吸,迷离的眼眸中露出一丝笑意:
“你终于来了。”
安雯紧了紧黑色风衣的领口,默默点点头。
黑色修女身下是白色的雪。
白色修女身下是黑色的雪。
血月一视同仁地照射着两名一模一样的修女,风雪在樱树枯萎的枝杈间穿行。
“我需要你的力量,去救一个人。”
安雯开门见山地说。
色欲咯咯笑着,翻身从神龛上滚落下来。劳累过度的四肢还不足以支撑起她的身体,她便扭动着媚态百生的娇躯,蛇一样爬行过来,在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沟壑。
她抓着安雯的脚踝,问道:“所以,你有答案了吗?你的愿望,我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安雯低头看着脚下这具属于自己的躯体,眼神中透出一丝怜悯。
“我渴望,被爱着。”
色欲猛地站了起来,几乎与安雯脸贴脸。她的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兴奋: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些年来我所做的,果然完全符合你的意志!我制造子嗣、扩充家庭;我日夜交·欢、发展恋人——这些,不正是你想要的,对吧?你想要更多,对,你一定想要更多。接受我、同化我、将自己交予我,我将为你实现愿望。”
她拉起安雯的双手,在雪地上翩翩起舞:
“我会将全世界的人类变成家人、恋人。你再也不用害怕失去了,再也不用害怕背叛了,我们的爱是无穷无尽的,永远也不会有孤独悲伤的那天!”
正说到动情处,安雯却轻轻甩开了色欲的手,冷冷说道:
“我想要的爱,才不是那么肤浅的东西。你们幻魔是永远也不会懂的。”
色欲愣住了。她像个刚睡醒的孩子,茫然地问:
“你说的爱,是什么?我按照你的愿望做了这些,我一直都是按照你的愿望……”
“你也能看到我的记忆吧。”安雯打断色欲说。
色欲点点头。
“我有家人。导师和犬山她们就是我的家人。我也有爱人,‘那家伙’就是我唯一的爱人。他们对我的感情,你能理解吗?不是一味的尊重与服从,也不是简单的欲望与需求;他们对我来说是唯一的,不是量产的假货和泛滥的纵·欲对象可以替代的。”
安雯说着,一把扯掉风衣,露出下面的紧身战斗服。她取下项链,将枪刃握在手中:
“我渴望被爱。我亦渴望去爱。我会用双手,守护自己所爱之物。”
色欲后退,一步,两步。她捂住脸,声嘶力竭地吼道:“不对,不对!王维娜和犬山、荒神川只是把你当做战斗的工具而已,而那个男人,对,那个男人!他根本不在乎你!他甚至嫌你脏,都不肯和你做X!如果我们不努力去夺取,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会把‘爱’给我们!”
她的身体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下半身扭做臃肿的一团且迅速膨胀,化为格林剧院那晚的“虫母”姿态;锋利的节肢自她体侧刺出,大小的孔洞中喷吐出黏滑的液体。
“你不可以去爱。你的愿望只应有一个,那就是被爱!你应当依赖我,夺回长子,让他成为你的奴隶永生永世为你奉献‘爱’!我存在的意义,我存在的意义是……”
色欲的声音尖利、刺耳,逐渐往非人的方向变化。安雯笑着摇了摇头,高高跃起,枪刃挥舞,一刀斩下了色欲的头颅!
“所以我说,你们这些幻魔永远都不会懂。”
“爱与被爱,本就是一体。那个家伙收留我、包容我、陪我哭泣与欢笑;现在我想保护他,就这么简单。诞生于我心中欲望的血月使徒,汝当服从。”
说罢,安雯竟拎起色欲的断头,啜饮流下的“鲜血”。色欲没有立刻消亡,却也没像往常一样飞速再生。她翻着眼睛,看着空无一物的天空,这个时间血月应该即将沉入云海。
“原来……是这样吗,母亲大人。”色欲的断头自言自语道。
她突然笑了起来:“我明白了。安雯,我的主人,万事皆允,汝愿得偿。”
头颅化作飞灰,巨大的躯体坍缩为奇点并炸裂开来。积雪被卷上天空,磅礴的能量波动掠过整座悬空城,拂开厚厚的云海。
安雯走出神社,升日岩那边传来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
相隔十年,火红色的光芒再一次从云海的空洞透进来,温柔地抚摸着高耸的罗迦山。
阴霾烟消云散,朝阳,原来早已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