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卡列尼娜看着幽邃的洞口,就算她清楚自己此刻应该是不安的,却并没有感受到那仿佛被淹没的感觉,“我自己去吧。”
“不可能。”里反驳,“没必要通过这种方式宣誓主权,我们对指挥官的感情或许在层面上不像你那么深入,但在程度上和你别无二致,你无权剥夺我们为她奋战的资格。”
卡列尼娜稍稍沉默了一下:“......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我一个人进入需要的担心就少了很多,包括互相之间的交流,而且丽芙也没带手电之类的东西,夜视又......”
“我们一起冲过去。”露西亚走上前来。
卡列尼娜看着围在身前的三人。
“你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里显得有些气愤。
“我听队长的。”卡列尼娜点了点头,随后跟着露西亚朝看不到一丝光亮的翔殷路隧道走去。
显然,隧道实行军事管制的区域,因此其中没有特别的混乱场面,也没有一眼能看出的堵塞,但问题在于断电之后,冗长的绝对黑暗的地区实在是难以通行,构造体具有的夜视功能和冷战时期发明的微光夜视仪没有本质区别,在绝对黑暗的情况下夜视功能并不比肉眼好到哪里去,所以需要产生某种持续的、微弱的光源才能顺利进入。
在以前,火源很好找,现在则不然,也没有什么钻木取火一说,唯一的办法就是消耗构造体的能量。
“我来吧。”这方案得到了四人的一致认同,露西亚备用的天狼星接过了火炬,成为了长夜中唯一的黎明引导者。
“我们走吧。”
“嗯。”
隧道内部的空气浑浊,过长且下方不规则的空洞并没有造就明显的气体交换条件,不过构造体对此并不非常在意,四人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逐个排查挡在面前的车辆或什么别的东西之后,到了开阔的中段后,变成了全力的奔跑。
就像刚才在浦东的城区中做的一样,四人按照标准队形迅速前进,没有疲倦,不会被绊倒,也没有口渴或饥饿,只是奔跑着。在浦东时,四人见到了很多,也有幸存者,但他们所能做的只是基于那些人一个体面的结局。
上海几乎是东亚地区物资交流的中转中心,而这就带来了商机,在这个破败的世界中为数不多的商机,商机带来了更多的财富和更舒适的生活,即使生活在战时配给制度下,欲望仍然需要得到满足,尤其是在它们曾经已经被过度满足了之后。
由此,这里聚集的人群更多了,崩溃之后造成的灾难也就更为深重。
四人不约而同地保持着已经保持一路的沉默,每当碰到幸存者并发生各种意义上的交互后,四人的沉默就朝死寂挪动一分。
“等等!”丽芙突然停下脚步,纷乱的脚步声随之停止,却仍带着不甘回荡在颇有些高远的空间中。
在众人的目光下,丽芙盯着地面的某处,把精神集中在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前面......好像有什么。”
等到回音都完全损耗殆尽,丽芙仍未有所动作。
到了这寂静中,众人才听到一丝响动,从前方传来,十分微弱。
“我想,这里有一个机械工厂。”丽芙抬起头,看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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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熟悉的大门开启后,门口就仅仅只有一个平台而已,再往下看,是我从未见过的角度看过去的马路,在以前,总是要再往前走些到了电梯旁的落地窗才能看见那条又小又短的马路。
“所以,我们的立场已经不同了,不是吗。”我看着平台下方我熟悉的校园,那里保留得十分完整,没有一丝战火的痕迹,和周围格格不入。
“或许。”她不置可否。
“我想,我还是直接接受那段记忆吧。”在校园之外的残垣断壁中,无数的感染体正朝西方前行,他们的速度并不快,也绝对算不上慢了。
“你是说,一个避风港?”她低头看向我。
“并不,”我站起身,“我希望你能把从我这里夺走的记忆还回来。”
“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把我看做赛琳娜吗?”
“我......我不知道。”我转过身直视她的双瞳,我现在才想起,原来这颜色来自鸢尾。
“好吧。”她微微低头。
暴雨连绵不断地敲打在似乎远在天边的感染体的金属部件上,叮咚声响彻整个街区,扩散到整座城市。
或许一周前,这里的人们还在思考明天如何度过,或是期待着新的变化,或是懊恼曾经的失误,但从未想过,如果明天消失了,自己改如何面对。
攒动的头颅在街道上行进,沉默的“人”群不断涌动,在每一个街角,城市仿佛从未如此熙攘过,它们从各个地方出现,房间、地下室、车库、店面,难以想象已经过去数天后仍有这么多人幸存于这地狱的舞厅中。
一阵哀伤忽然涌上心头,那是身后传来的琴声所致,那绵长的颤音仿佛穿刺肩胛和锁骨,铭刻在了心中。
我似乎应该做些什么,也是为了埋葬我已不可能回去的过去。
打开那熟悉的、看上去有些油腻的木质琴盖,触碰那在我印象中有些滑腻的琴键,我仿佛回到了童年时光。
但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不在身边。
可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立在身旁。
我望着琴上摆放的排排乐谱,从拜厄,到克莱德曼,车尔尼,随后是考级、车尔尼、小奏鸣曲、车尔尼,再往后,一副绚丽的画卷展现开来,那画卷上有一切,一切能想象到的东西,只要是能被想象的东西,就一定能够用音乐告知他人,然后,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那个人,或者那几个人,他们相遇时,只需相视一笑便可互相确认心中的位置。
我在脑海中寻找着情绪坐标中的各个维度上的组合,随后坚定了自己的意志。
即兴作曲,我并不非常擅长,至少我认识比我更擅长此道之人。或许他早已死了,又或者成为一个与我和赛琳娜相同的,骄傲的公鸡,昂首挺胸却弱不禁风。
不,她并不弱,相反,她的微笑所代表的是对着世上的一切都能泰然处之,无言,是她的轻蔑。
降B大调总是在激昂和哀伤中振动,正如现在我的心情。
如果能够确认这种心情......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一定是。
“你诚挚的,伊利斯”
“你亲爱的,伊利斯”
“你挚爱的,伊利斯”
“你的,挚爱。”
我的挚爱。
“当然,我终于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了。”
记忆随着旋律不断进入我的脑海,我仿佛用第一人称看完了这电影,这完全地记忆和感受让我的心情几乎要喷薄而出。
“谢谢你,让我有了躲避风雨的地方。这里就够了。不如说,这里才好。”
“可最终,你才是那个把风暴挡在我身旁的人。”
雨幕不断划过身边,组成房间的、悬在空中的带有红色闪光的微小颗粒不断被雨滴冲刷、溶解,整个房顶几乎已经消失了,只剩病变一般的千疮百孔,但我并不在意,因为那雨幕在我们头顶积攒成了一个透明的、浅浅的、只能存在一曲的湖泊。
“我做了一个十分漫长的噩梦,在孤独之中徘徊到忘了自己最初的模样,然后我看见了光,我循着光走了很久,最后我看见了你。”
“最终确认光之所在的,仍是你自己。”
嘴角时而上扬,那快进的记忆带来浓缩的情感体会,又时而让我落泪,泪滴成为暴雨的一部分,消失在已经化为湖泊的地板中。
“我们都是梦中的人物,我们的一生都在酣睡之中......我希望这梦境能再持久一些,再持久一些。”
“我生于你的梦境,你生于我的梦境,我很担心,这究竟是不是一场更大的幻梦,但我相信,我们最终能给这歌剧一个完美的谢幕。”
书架上的、充满密密麻麻智慧的书籍一本接一本散开,成为我们记忆中的一部分,成为链接我们的桥梁,我在这边,她在那边,但我们随时可以调取这桥梁中的任何一个部分,告诉对方我们想要的,想说的,想做的。
“就像是你在暴风雨中呼唤我的名字那样,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无数次回应那呼唤。”
“就像是我在暴风雨中聆听你的名字那样,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期待你的降临。”
一切与生活有关的东西或一点一点如同泥塑被溶解,或一个一个如同失重而飘飞,它们手牵着手,在空中跳起舞来,仿佛被这突变的、欢快的旋律感染。
“聆听你的呼吸和心跳,它们柔软而平和,仿佛让我内心的狂澜短暂地停歇下来。”
那舞会戛然而止,好像突然意识到终究要离别的毕业舞会,音律从绵长到跃动,再到了悠扬。
“爱无坦途,你是否准备好,一同面对接下来的暴雨?”
“当然,那是我的荣幸。”
天花板彻底消失了,战斗在我的脑海上演,降B大调的优势突然凸显,整个旋律变得雄壮,有力的三联音不断重复着内心的呼唤,那是音乐动机,也是人心的钥匙。
“要是时间,能凝固在这一刻......”
“请不要放弃前行的希望。”
当一切缓缓停下时,我已经不再是我了,但我确实是我。
我怎么知道那些事情会不会发生呢?反正现在,那些“未来”一定不会再发生了。
轻轻甩头,发丝团成了发辫,不断留下涓涓细流,衬衣几乎被浸透,睁开双眼,看着琴箱、琴弦、琴键、踏板,一个接着一个,离我而去,我已不能演奏,而只能歌唱,歌颂那无尽的毁灭和永恒的希望。
“Per Aldua Ad Astra.”
“这首安魂曲,献给所有生命。”
我喘着粗气,雨水已经呛得我无法言语,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做的了。
于是,就只剩下了热吻。
两人的全身都被瓢泼浸透,互相扑倒在无形的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