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为什么要出生？”

这是苏熏。最后的一刻，是他占有了斩六的身体吗？我的心中被什么掩盖了，胸口有憋闷，也有释然。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难过。我从未想过，刚刚出生的你那么小，竟然会看见了我，我很害怕，甚至封存了这段记忆。我让你看到世界的色彩，却又把你扔下了。你太痛苦了，把自己当成不被期待出生的人，而我却什么也做不到。”

我是害怕承担责任。才将他扔在那里。当时的我是孩子，所以做不到。可是看到活生生的他，我说不出理由。

“你已经不恨我了吗？明明陈默默的死，也有我的一份功劳。”

“我恨过了。可就算是最痛苦的那段时间，和你相比，我也更恨我自己。学姐让看穿了我，我不要怨恨，让我活下去。她做出的选择我理解不了，但我知道，学姐没有恨过你。她只是把自己逼的太急了，就算我恨你，一切也不可能恢复原状。我们只能带着这种痛苦往前走了。”

过去我已无法改变，所能做的，只能把握住未来了。而苏熏也是我的数个选择中的一个。

“我们要背负着她的死活下去，这是我们的宿命。我要记得她，你也一样。”

“可以吗？我这样的人也可以存在吗？”

“可以的。别叫我爸爸了，叫我哥哥。”

“好的，哥哥……”

他的眼睛从澄明变得困惑，再次变得澄明。

“小信！”

这是斩六的声音！难道最后留下的是斩六，刚刚的苏熏只是回光返照……

斩六自迷幻中醒来，脸上短暂地呆滞，再这样咧着嘴，就要流出口水了，可随后他就做出一个快要哭的表情。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被妈妈扔在医院门口，我一直哭……”

“你也被扔在医院里吗？”

“也不是，小时候总去医院，每次都被抓着去做各种检查，还要吃好多苦药。有时候闹脾气不想去，妈妈就会吓我，说再不去就把我扔在医院里。吓死我了！当时我就哭了……”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和苏熏一样，被母亲扔到过医院里……

“这么巧，我也被扔过。”

他的声音再次出现了，抑扬顿挫带着笑意，也混杂了些许恶意。但我已经知道，他的所有行为，都是凭着本能，他只是不了解人是什么样。

我凝视斩六的脸，他奇怪地说道：“你看什么一直看我的脸？啊！小信！你头上还在流血！你的伤真的不要紧吗？”

陈敦敦：“你刚刚说了话……”

斩六：“我不过就是说我哭了，你也不用抓住这点不放吧。”

陈敦敦：“不是……你说‘你也被扔过’……”

斩六：“我可没说！”

不是他说的，是苏熏说的……苏熏的意识一定还在他的身体里面，出现了我没想过的第三种结局。

我摸了摸他的头发，不得已告诉他事实。

“我的身体里竟然还有苏熏的意识？”

“嗯。恐怕你们要共享一个身体。”

“啊……有点恶心诶。幸好是男生，否则真的太尴尬了。我要是交了女朋友，他抢我的身体，和她约会怎么办？他喜不喜欢吃辣啊，我的身体可是一点辣椒也不能吃。他要是暴饮暴食，害我发胖怎么办……”

斩六絮絮叨叨说着两人共用身体的不方便，还用粉拳敲打自己的胸和肚子，好像能把苏熏敲打出身体。

可是我能感受到，他没有那么讨厌苏熏。他们的意识经过深层次的交流，一定发生了某种变化。

“我会看着他的。他是我弟弟，你也是。”

我牵起他的手。苏熏和他不一样，苏熏不理解人类的社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恐怕我需要更长的时间去教导，让他明白熟悉人类的生活，真正成为人。

斩六顺从地让我牵着手摸着头发，等我松手了，他一把抱住我的腰。

陈敦敦也上前抱住我，这一刻终于结束了。

从那以后我就没见过苏熏，斩六时不时会冒出一两句话，。苏熏的意识就沉睡在他的身体里，只是他无法主动地跑出来。

能够不让任何人死亡而获得平和，这可能是最好的结果。

我们离开了旦夕镇。在此之前，周罗裳告诉我们公司撤销了我们的通缉令。

原因是违反人权。

公司本想修改神的子宫。他们以为，重置神的子宫的内核，让神的子宫重新运转，就可以消除制造活尸人的机制，也可以切断神的子宫和苏熏的联系。

神的子宫一直没有暴露在大众面前，就算有捕风捉影的传闻，也只是说有制造活尸人的病毒从研究所泄露。公司认为，只要清除神的子宫的记忆数据，再重置神的子宫内核，自然无法模拟出意识，证据也不复存在。

神的子宫会变成初生的婴儿。他们还可以再次利用它，重新创造或者操纵意识。

可是他们小看了神的子宫的母性。陈教授之所以将其命名为“神的子宫”，是因为其存在非凡的神性，超越了一般的人性。可是它没有将神性普及于所有人，而是汇集一人，全都放到了苏熏身上。它为了苏熏，变成了普通的母亲。被强行切断联系的它，还是无法放弃它的母性，最后将这母性移情到所有能够联系到的人身上——所有活尸人群体。

此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被病毒所复活的活尸人和神的子宫产生有联系，后台的记忆数据里也没有异常代码。公司也认为神的子宫对一般的活尸人没有控制。

可能是他们没想到，苏熏能够操纵活尸人。神的子宫能够将能力赋予给苏熏，是因为神的子宫本身具有能力。

她与所有的活尸人相连，赋予了活尸人失去的感官。研究所无法切断神的子宫和所有活尸人的联系。只能看着活尸人找回了感官。

找回感官的活尸人和一般人的区别，只剩下永恒的生命。他们和所爱之人共存，重新取得了和世间的联系，回归了社会。

神的子宫大概是从月光之暇中得到了灵感，它在不断地进化，知道怎么能够利用人类的欲望达到自身的目的。

只是它现在的交流是单向的，没人知道它心中在想写什么。可能它只是想自救，找到和苏熏联系的方法。

可是寄居在斩六身体里的苏熏没有苏醒。他的沉睡越来越彻底，我越来越难听到他讲话。

我和斩六、陈敦敦在一起的时间明显增多了。作为猎尸者，我们都已经失业了。

活尸人找到了感觉，和一般人的区别太小。没人敢说他们不是人，再活一次的生命太珍贵，没人能允许生命被剥夺。当局不得不发布了《活尸人权益保护法》。其中明文规定，在活尸人出现的时刻，如果还没有转化别人，没有人有权利直接清除。当事人必须报告当局，让登记在册的猎尸者控制活尸人，如果活尸人在24小时后没有兽化，将获得生活在一般人中的资格，当局不会吐露他是活尸人的身份。

而活尸人本人需要每隔一段时间到当局指定的医疗机构去检验身体，以防发生兽化。活尸人不能攻击一般人，更不能转化别人。

在24小时内不转化别人，也不兽化的活尸人增加了。这是小喵和无孤身上出现的情况，罕见的情况逐渐增加。

邱城向没有兽化的活尸人提供蜂蜜，让他们能够掩藏起来。

邱城已经迎来了活尸人和活人被迫共生的社会。

随后引来的问题显而易见。有人开始质疑活尸人享有的人权是否会威胁到现有的人。比如说死人的财产已经被人继承了……曾经的妻子再婚了……

可这些都已经离我们远去。

登记在册的猎尸者只是一小部分，曾经被通缉的我们没有资格。我们只能通过以前的人脉，了解一些内幕消息。

不久之后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

神的子宫被毁掉了。是典机做的。他就像孤胆的侠客一样，一个人潜入了神的子宫所在的研究所，一把火把那里烧了。

同时点燃的还有别的地方的研究所，应该是我们之前的同事——朝夕事务所的其它猎尸者做的。

做完这些，典机没有逃窜，而是站在研究所门口，看着类似小提琴形状的建筑熊熊燃烧。

新闻里的他还是留着厚厚的刘海，遮住了眼睛，根本看不出他的表情。

社会上对他的谩骂集中在毁坏财物、浪费税金上，因为没有人员伤亡，这条新闻甚至都没在当日的头条上。

毕竟能够得知神的子宫真相的人，只有我们这些曾经的猎尸者。就连活尸人也不想承认，自己被器物操纵着改变着。

在斩六身体里的苏熏彻底失去了和神的子宫的联系，对于他来说，这很难。就算是重置后的神的子宫，也一直保存着母性，在寻找着他。他又一次的失去了妈妈。可如果任由他继续留在神的子宫身边，恐怕永远也学不会爱人。

陈敦敦对苏熏进入斩六的身体颇有微词，可是她也不认为杀掉苏熏是最好的方法。经过旦夕镇的一场骚乱，我们明白了不是什么都要用武力，还有更多守护爱人的方法。

我们想在活尸人和活人之中找到一条通道，让他们可以共存。只靠神的力量是不够的，我们要改变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