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感觉很奇妙，突然从紧张的生活节奏中一下放松下来，不过我在内心深处其实也并不在意地球如何，毕竟对于空中花园，我从一开始已经自我定位为工具而非个人，唯有在和队员相处时才能感受到那心中仅存的温暖。
希望，就像是黑暗中不断增生的根系，碰到硬物时，它们会沿着那阻碍，不断蜿蜒，试图绕过阻碍，然而如果它本就在花盆中寻找出路，最终只会和自己抱作一团，在花盆底不断抓挠却一丝痕迹都无法留下。
卡列尼娜最近的变化确实有些大了，以至于让我感到陌生，但最让我有些迷惑的是，她和赛琳娜之间几乎没有交流，至少在我面前没有，这让我有种他们有什么在瞒着我的感觉。
不过我并不在意那些，最近除了日常维持体态的训练，精神生活也丰富了起来。
“是吗？”房间内，几人的身影互相交织，各处不同的光源散发出柔光，“那什么叫概念呢？”
“概念？”卡列尼娜显得有些迷惑，“虽然直觉告诉我肯定没那么简单，但是，概念不就是，就是用来定义一个东西的......嗯......”
“什么叫定义？”我追问道。
“嗯......”她逐渐陷入沉思。
“我很久以前就跟你说过，哲学，是一门定义万物的学科，它比科学超前的多。”
“好好好，你说是就是吧。”她显得有些懈怠，“可你不还是没说什么叫定义吗？”
“比如，”我指着窗台边最近逐渐显露出队列之势的花盆，“那是一朵花，对吗？”
“没那么简单吧......”她很快收回视线，但并不直视我。
“因为我学到了，那是一朵花，所以以后在看到类似的东西的时候，就知道了那是一朵花？”床边的赛琳娜插嘴道。
“那么，你认为在这种时候，花这个字，是什么呢？”
“是，一种认识？”
我摇了摇头：“用词有些不准确了，应该说经验。”
“哦，”卡列尼娜突然抬起头，“经验创造概念，所以概念就是，经验的一种？”
“这就是经验主义的道路了。”我笑了笑，“那么问题来了，这个‘经验’，是如何产生的呢？”
“感官？”赛琳娜今天的兴趣很足。
“你说呢？”我看向卡列。
“我觉得，她说的对。”
我小小地愣了一下，她居然这么轻易地，不带某种不服气的味道就承认了：“那么，花作为一个概念，难道不是由无数个小的概念组合而成的吗？”
“各种生理结构？”
“对。”我突然感到在二人间不断转头有些莫名的疲倦，明明这点事情不至于造成生理不适，而且最近身体状态一直很好，“那么生理结构之下，还有分子、原子、夸克、J粒子和我们无法探知的一切。”
“我总不可能说那是碳氢氧组成的，某种东西吧？”卡列尼娜总喜欢展现自己已经学会的东西，“而且照这么说，树不也是花了？”
“所以，这个结论是有问题的，”我笑了笑，“仅凭经验是无法抽象出概念的。”
“哦，我懂了。”赛琳娜跟着笑道。
“你，怎么就？”卡列尼娜的眉间显出迷茫。
“答案都说出来了，”赛琳娜掩嘴轻笑，“抽象啊。”
“抽象怎么了？”卡列尼娜明显陷入了某种思维混乱的状态。
“抽象，是一种需要理性介入的过程，用来分辨感官中获得的信息。”我盯着她。
“哦......”她仰头望天。
“那么脉络就很清楚了，”我边说边在纸上写写画画，“感官获得‘认识’，经过某个步骤，成为‘概念’，最终概念被组合加工为‘知识’，清楚吗？”
“那缺的是什么东西呢？”卡列尼娜居然很轻松地跟上了。
“这就是我一开始提到的知性系统。”我不禁笑了。
“原来.....如此。”赛琳娜出乎意料地陷入了沉思。
“两个没有关系的物体之间如果存在某种联系，那么这种联系一定是由理性链接的，对吗？”我接着追问。
“我记得，”卡列尼娜迅速答道，“理性是粘合性质的东西，感性是直来直往的。”
“那叫线性，”我敲了一下她的脑壳，“感觉器官收集原始数据，知性系统以有效方式处理数据，如果对他们的认识不够清晰，那么调动抽象能力把这个东西从世界中隔离出来，形成独立的概念。”
我顿了顿，等待她们消化：“所以在概念形成的过程中，感性知性系统被调用了，也就是知性。”
“所以说，在概念形成之前，理性就已经参与其中了，对吗？”
“对。”赛琳娜的理解能力一如既往。
“我，好像懂了。”卡列尼娜显得有些焦躁，“不过我只是说了你一句‘偷换概念’，至于这么刨根问底地讲一通吗。”
“本来今天就打算聊这个，”我耸耸肩，“而且，你想想我聊这些有什么用？”
“高高在上。”卡列尼娜切了一声。
“我......”我歪头直视她撇开的视线，等她自己转回来，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她对上了我的视线，随后突然变得慌乱。
“没，没什么，我只是......”
我笑摸狗头，她则红着脸，低下头去。
“这么说吧，构造体的精神链接，链接的是感觉，还是概念呢？”我把她拉入怀中，“这种链接是发生在我的知性系统之前呢，还是之后呢？”
“说这个，有什么用？”赛琳娜问道。
我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她，随后低头看看正冥思苦想的卡列。
“我知道火药会爆炸，那么我会使用它区开山造路、攻击敌人，”我仰起头，看着上方倒过来的赛琳娜，“但如果我知道为什么火药会爆炸，我就能改造火药，让它变得更强或者更弱，总之应用范围就大了许多。”
“哦......”卡列尼娜贴在我的小腹，不断磨蹭着，同时发出颓废的声音。
“好吧。”赛琳娜点点头，“就我的经验，应该是在那之后的。”
“为什么？”我们继续维持着这滑稽的人梯。
“因为指挥官不能直接左右构造体的动作，”赛琳娜思索着，“感觉，更像是，应该叫软约束的样子。”
我一愣：“你的构造体手术很顺利，对吧？”
“是啊。”她有些迷惑地低下头来，“我的感觉，就是那样吧。”
“卡列呢？”
“差不多吧。”卡列尼娜嘟囔着。
“嗯？”我有些迷惑，“你确定？”
“是啊，不然呢？”卡列尼娜似乎认为我在考验她，“你什么时候能直接跨过我的，额，知性系统，直接改变我的动作了？”
等等，有哪里不对。
我很清楚，目前的各个型号的机体都不是这样，只要是构造体，直接的动作修正就是必然的。
赛琳娜没有过这种体会可以理解，毕竟她的所有任务理论上危险性都不高，不需要进行动作磨合训练，也不需要高烈度的战斗，艺术协会的指挥官普遍指挥能力一般，而更看重素养。但是我对卡列尼娜的动作修正绝对是直接的，她不可能没体验过。
她说的是真话，这一点我可以确信，以她的理解能力，和刚才讲的东西，肯定能准确理解我的问题，所以这和我的经验产生了冲突，于构造体的精神链接是直接的感官介入，发生在知性系统之前，这也就是为什么长时间精神链接会带来不可预料的后果，在红潮行动我刚在地面醒来的时候，丽芙之所以会感到晕眩和体力不支就是受到了这种影响的原因，而如果卡列尼娜没有说谎，我的理解也没有问题，那这就说不通了。
在这种时候，有必要引入新的实体，是赫拉克利特造成了这种问吗？不可能，赫拉克利特对我的精神链接和对卡列尼娜的是完全分离的，是我的问题？也不对，我哪里会出问题？或者，现在应该去问问灰鸦？
等等，从逻辑上说，卡列尼娜和赛琳娜的体验是相同的，那么据我了解，在知性系统之后的，从概念层面引入冲突的思维噪音。
升格网络？
不对，不可能。
但是回想起最近的一系列变化，身边人的态度变化，并不明显，但是显然，对比现在和两个月前所有人的态度，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尤其是空中花园的领导层，最近半个月简直像是放弃了地球一样，灰鸦小队的队员似乎也越来越注重某种“人设”，丽芙常露出的微笑最近频率越发高了，甚至没有什么原因。
最重要的是隐隐感受到的卡列尼娜的变化，我本以为那是她的成长，现在回想却发现一个问题——她对赛琳娜的敌意去哪里了？难道百合真的能解决一切问题？以她的性格，这根本不可能。
另外，她和赛琳娜没有交流，却在对话中透露出某种相互了解。
这么看来，卡列尼娜似乎变得越来越像赛琳娜了，并不是语气上，而是思维上和理解方向上。
这是怎么回事？
我感到一团乱麻，然后一个身影出现在心宫门口，赛琳娜提着裙角，慌慌张张地出现在心宫门口，穿着粗气，扶着那高大的门框。
我睁开双眼。
我感到浑身不寒而栗，果断站起身，把身上的卡列推开。
“怎么了？”她看看自己，又看看我。
“你应该会说，‘你干什么’或者‘你有病啊’才对。”我看着她的双眼。
她的双眼中流露出明显的迷茫，不，那不是迷茫，同时下垂的眉角和嘴角，加上拉伸以带动下巴的颈部，虽然并未张嘴，却明显能看到用力，这一系列表情意味着惊恐。
我侧过头，用余光看着站得笔挺的赛琳娜：“她，怎么样了。”
身后除了凉意外，还有突然的、轻轻的抽泣。
“原谅我，我只是......”
“别哭。”我转过身去，看着梨花带雨的赛琳娜，“能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吗。”
“卡列尼娜”的毫无反应已经印证了我的猜想，看来在我面前，赛琳娜无法在被戳穿后继续她的表演。
“不，不要......”
我轻轻抱住她，用比她高接近一个头的身高完全包围住她。
“让我看看，现实的样子，好吗。”
她在我怀中拼命摇头，仿佛在蹭着我平坦的前胸。
“我只是需要一个安心而已。”我闭上双眼，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等到怀中的少女不再抖动，我才睁开双眼。
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漆黑，那是绝对的漆黑。
赛琳娜仿佛一个光影渲染的错误模型一般站在我面前：“我真的没想到你能发现。”
我摇了摇头：“观察人的变化而不是特征，人数再多也一样。”
“是啊，”她眼角仍带着晶莹泪光，却笑了，双瞳如此朦胧，“看来我的表演能力还需要更多的练习。”
“没关系，”我感到嘴角不自主地上扬，“我陪你。但在那之前，别再骗自己了，好吗。”
“嗯。”她抹去眼泪，带着眯起的双眼点了点头，随后四周的空间中，出现了几道暗红的光芒，那光芒逐渐朝血红色转变，也映照出了这空间中的东西。
那是一个，类似冬眠仓的东西，我缓步上前，看到了其中掩藏在红雾下的黑色长发，高挑的身材和只能说并不怎么秀丽的眉眼，当然，还有一直怨念颇深的平坦的前胸。
“我，还能见到他们吗。”我看着我，不禁问道。
“当然，如果你希望那样。”此时的赛琳娜身上已经没有了怪异的光影感，刚才和我交谈的她也是她创造出来的，而现在和我对话的她才是真正的她，但我却一直像一个灵魂，收她摆布。
“你爱我吗？”我望向她的双眼。
她轻轻点了点头：“或许一开始是有些独木桥效应但是，现在，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
“放我出来吧。”我最后一次笑了，“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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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空中花园、卡列、灰鸦，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最后会发生什么呢?
我尽量在两到三章内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