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列尼娜用仅剩的一只涡扇很轻松地把我们带上了桥面,然而按着因为爆炸的激波而破损的沥青路面,我的心情轻松不起来。

“发生了什么?”我俯身跪在桥面上,双手撑着地面,如果不那么做我感到我会不由自主地趴下。我只是仰头怔怔地看着,看着家的方向和那冲天的烟柱,那感觉实在有些怪异,因为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得到来自上海的哪怕一点信息,却似乎勾勒出了这末日降临的图景。

我起身,朝那个方向走去,此时众多烟柱已经被卷入台风中,顺着北半球固定的逆时针旋转起来——从天上看是那样,那一缕缕条纹在云层中,仿佛丝绸或是大理石的纹路,这美的气息几乎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我还是向前走着。

卡列尼娜和丽芙同时从身侧扶住了我,或许是被我的样子吓到了,丽芙并没有开口,卡列尼娜则毫不掩饰对我的不满,或者说关心。

“你要去哪里?”她拉开我的左手,挡在我身前。

丽芙在我右手边有些露怯,不敢说话。

“我......”我看着二人,又回头看了看站在远处看着我的里和追上来的露西亚,突然陷入了迷茫。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在战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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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口口口小姐,”是工作人员无磁性的声音。

“额嗯......”我从冬眠仓中起身,“这里是?”

“请稍安勿躁,您刚刚从冬眠中醒来,可能会稍有不适。”

“额啊......”喉管中剧烈的寒意让我几乎不敢吸入空气,好像感冒了一样,但却没有没呼吸一次就嗓子疼的感觉,那里的细胞才刚刚被唤醒。

“现在是?”稍稍缓了缓,我望向床边的护士,“把我唤醒的目的是?”

“那不是我的工作,”她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中午11点半。”

“等等,”我看到她将要出门去,正要询问更多,却看见她撞见了门外鱼贯而入的一群人,有男有女,但全都西装革履,而且平均年龄应该在50左右。

“口口口,你好,”为首的人握起我的右手,“还记得我吗?”

“你是......”躺在床上的我有些吃力,“洪老师?”

“是我。”他紧握着我的手,“现在是2138年,我在数据库里发现了你,我们现在急需你这样脑力出众的年轻指挥官。”

“等等,”我有些迷惑,“您现在高龄?”

“我在你之后很快也冬眠了,”他笑了笑,“只是比你早醒了20余年而已。”

“所以,发生什么了?”我捂着眼睛,“我已经不记得为什么我要冬眠了。”

“我也不知道,而且,”他接过一个平板,那显然是某种全息技术,“在你的冬眠登记上,也没有记录,或者说被抹去了。”

“这......正常吗?”

“很正常,冬眠时间跨度过长,公司或者责任体倒闭是常有的事,其中发生一些数据遗漏也并不意外。”

“好吧。”我感到莫名的迷茫突然席卷而来。

“现在,我们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了。”他递过来一个全息平板,“这位是尼科拉,他会亲自和你说明情况。”

“行了,老洪,”这人一副西方人的面孔却操着一口带有北京味儿的普通话,“还有你们,都出去吧。”

等众人鱼贯而出后,尼科拉看向我:“口口口,对吗?”

我点点头。

“不必如此拘谨,”他拍拍我的肩膀,“你想知道的都在里面了,看完了告诉我你的想法。”

我无言地开始浏览那些词条,黄金时代、帕弥什、免疫时代、法奥斯、净化塔、构造体计划、感染体、指挥官、精神链接......

我不记得过去了多久,但很快进入了这儿戏一般的世界中,迅速吸收着一切。

“您希望我进入法奥斯,随后以最快的速度成为指挥官,协助地球防御,对吗?”

“不完全对,”他摇了摇头,“地球的沦陷是必然。”

“我明白了。”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我会尽快调整状态。”

“你也可以提出要求。”

“没有,我会完成任务,不过我有一个问题。”

“问吧。”

“我现在的编制属于哪个单位?”

叫尼科拉的男人直视我的双眼,我用无神作为盾牌阻挡着他进入我的内心世界,他很快移开目光:“空中花园近卫构造体支队。”

“我明白了。”我点了点头。

等到门外的灯光完全消失,我才放松下来,接受着海量的信息。

我没有意识到,或者说我并不想意识到,随着那气密门的关闭,我的内心也随之关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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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完成全部课业,这并不困难,毕竟真正需要钻研的军事理论课程几乎没有,绝大多数课程都是精神链接的适应性训练。

我从小习惯了走在所有人之前,现在也并不例外。

“恭喜你,你打破了全部已知的记录。”洪老师笑着拍拍我的肩膀,“不愧是你啊。”

“谢谢。”我只是微笑,双眼飘向地面。

这是一个简短的,专为我一人举办的毕业典礼,我醒来后经过两天的调整就前往了法奥斯,一个有着莫名其妙名字的军事学院,在那里接受训练。但那些安排了半年训练课程的内容对我而言实在太简单了,以至于我毕业的时间短到了一个很夸张的地步,同时也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在绝大多数人眼中,恐怕我更像是一个临时前来旁听的助教。

从这里也能看出,现在整个族群的主要矛盾,已经成为战斗了,最高学院居然成为了锻炼单体战斗力的地方,让我感到着实有些可笑,从目标性质上讲,当下的法奥斯已经退回到中世纪甚至更早的水平了。

洪老师作为物理老师倒是混的风生水起,不过他与我也基本无关了,我们根本无法交流,也互相清楚这点,敬而远之。

中亚防线还算稳固,一切的生活基本照旧,许多在2035年后“黄金时代”出现的新技术也确实惊艳了我,但随后一切都归于平淡。那些都是当代人所熟悉的日常,而所有冬眠者普遍的乐观精神来源就在于,别人的日常,是他们眼中每天都在重复上演的奇迹。

于是入学越7个月后,沉默的我沉默地毕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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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开始灌入我的打开的头盔,顺着身体和战斗服接触的缝隙寻找着前往膝尖的路径,企图回归大地。

我并没有在烟柱中看到残骸,也就意味着上海的净化塔已经被彻底摧毁了,那是整个东亚最大的净化塔,没有之一,现在,长三角的自行崩溃只是时间问题,我无法想象城市中的平民、机械、载具和智能设备成为感染体后会是怎样的场景,那一定是屠杀。

“我......想回家。”

我感受不到泪滴的温热,它们选择和雨水混在一起,悄悄离我而去,进入大地,成为新希望的一部分。

“你什么都没有了,是吗。”卡列尼娜冷不丁说道。

我看向她,丽芙同时转头,惊讶于她的直接,再看看我,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是啊。”我转身,双手撑着她的双肩,随后一头扑进她的怀中,“什么都没了。”

可能是丽芙在疯狂地用眼神和动作提醒她,总之卡列尼娜还是闭上了嘴。

在他们眼中,我仅仅是拥抱了卡列尼娜一会儿,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的起伏,而是处在某种油盐不进的崩溃状态。

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似乎没想到自己这番话会招来我这样的反应,但她还是抱住了我。

我直勾勾地盯着沥青,眼中稍稍有了些光亮。

“走吧,回家。”我在她耳边说道。

她点了点头,看向丽芙,丽芙同样以点头回应,手中多出了一个信号弹——那是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用的东西了。

我理解了她们的意思,随后找到一个适合登机的区段,等待着预先飞机前来,尽力维持着自己表情的无感情的微笑,尝试用这种方法隔绝和他们的交流。

我的心门已经彻底被封死了,只为她留下一丝缝隙,只因为她如入无人之境般在我的内心中蛮不讲理地横冲直撞,无论是我的自负,还是从小锻炼的语言技巧,在她的耿直面前都没有什么意义,然而她本身却又脆弱不堪,只要稍稍挑逗就会大发雷霆,这就是这感情最有意思的地方,它似乎稍稍有些畸形了。

希望,以后她不要再这么扎心了吧。

信号光点朝空中飞起,引擎的轰鸣最终搅乱了我的思绪,就算处理器的性能再强大,内存和存储不足也无济于事。

我终于体力不支,彻底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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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其实仍然拥有很多东西。”赛琳娜已经用双腿把我卡得死死的,以至于我刚刚推出链接的时候没有反应过来,产生了一瞬间失去对身体控制的恐惧。

她正跪坐在我身上,双手撑着我背后的墙壁。

“等等,我也要去。”卡列尼娜的声音从左侧床边传来,带着焦急,“还有,你居然趁机......”

“那是因为你太投入了。”她话音未落,赛琳娜笑着转向她,随后偷袭了我。

唔......这种感觉,有些......

“你!”

舷窗中的倒影逐渐变得有些甜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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