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夏还是第一次跟姑妈“相见”。爷爷说过,姑妈在钟夏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外出打工去了。据说,当年正值打工潮。不愿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都会远走他乡,试图在纷纷扰扰的钢铁混凝土中寻找生活的希望。

作为幺妹的钟秀,却是兄妹四人里混的最好的。十五岁就外出闯荡,起起伏伏二十多年,如今年近四旬的钟秀,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贵妇的气派。她的男人,是个二百多斤的胖子。开口说话之前,总会先笑一声。不大的眼睛,笑起来就看不见了。虽然是跟钟家兄弟第一次见面,却是极为热切,丝毫不见生分。

老二老三和他们的媳妇们,一口一个妹妹、妹夫,不吝溢美之词。倒是作为大哥的钟山,显得有些沉默。只有在热情的妹夫对着自己说话时,才会敷衍两句。

钟秀显然不太喜欢老大老二,对于他们那些上了桌就胡吃海塞的儿女,也是有些反感。倒是对钟夏夫妇,颇有些好感。钟夏这孩子,虽然没上过学,却比他的堂兄弟们懂规矩。她那个传说中不是正经女人的媳妇,也是规规矩矩的,不怎么说话,只是偶尔跟钟夏耳语两句,看起来十分恩爱。

还真是奇怪了。

就算是如二嫂三嫂说的那样,这个李若兰不是正经女人,但也不至于跟了钟夏一个盲人吧?钟秀想不通,也不好发问。

不管怎么说,一家人能其乐融融的坐在一起吃个饭,就是好事儿。尽管这也不过是表面的和谐。

酒过三巡,钟秀提及一事,说是打算开个工厂,自家人若是不忙,可以到自己的厂子里帮忙。都是一家人,工资好商量。说帮忙,是客套话。说白了,就是自己有钱了,想帮衬一下自家哥哥。

老二老三自然是欣喜不已,俩人的媳妇更是一左一右的劝着钟秀喝酒。老大钟山却只是笑笑,并不应承。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虽然比不了事业有成的妹妹,但好歹也算是一份事业,没必要跟着妹妹混日子。至于老二老三——钟山心里不大痛快。这俩兄弟什么德行,他是很了解的。怕是就算是亲妹妹的厂子,少不了也要偷偷的往家里拐带东西。他懒得管这些。妹妹是见过世面的,既然邀请了老二老三,肯定有自己的打算。所以钟山只是闷着头喝酒。

喝了酒,有些上脸儿的老二忽然开口,“跟着幺妹儿干,这是要发财啊。幸亏钟意当初没去学那伺候人的贱行当。钟意啊,以后跟着你姑妈好好学开厂子,将来咱自己也开个。比伺候人可强太多了。”

这话里带刺。

本来就对老二有诸多不满的钟山,终于红着脸道,“老二,你这是啥意思,挖苦谁呢?”

“我可没提谁。”老二黑着脸,迎着钟山的目光,“就算我提谁了,又咋?要我说,还是幺妹儿亲近。不像某些人,翅膀硬了自己就飞了,求上门儿了还被人瞧不起!不就是伺候人的活儿啊!你不教!老子还不稀罕呢!”说着,试图狠狠的剜了钟夏一眼,却不巧迎上了李若兰冰冷的眼神,愣了一下,又暴怒,“瞪啥!没大没小的!”

李若兰想起身,却被钟夏偷偷的抓住了手。

闷哼一声,李若兰忍了下来。

“你找事儿是不是!”钟山也是怒了,“你就是缺管教!打小就是个混账东西!咱爹活着的时候,就是不舍得打你!”

“你骂谁呢!”

“骂你了,咋!”

“我去娘的!”

酒店包间里,乱成一团。

老二老三难得抱成团,跟老大钟山打了起来。钟秀夫妇自然是赶紧拉架。钟意几个小兄弟,想趁乱欺负欺负一脸没事儿人似的还在喝酒吃菜的钟夏,看一眼坐在钟夏一旁的李若兰,没敢动弹。他们都听说过,这个小嫂子,可是不简单。

一群人闹哄哄的出了包间。

耳边总算是清净了下来。

李若兰陪着钟夏,看钟夏不停的喝酒,苦笑道,“咱爸吃亏了,你也不帮忙?”

“来之前,咱爸电话里跟我说,二叔三叔就算是以前做的不好,但好歹是自家人,让我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要惹事儿。”

“呃……”

“我觉得吧,打一架,吃点儿亏,也未必是坏事。”钟夏忽然笑了一声,又喝一杯酒,“也许我就是薄情寡恩,懒得管这些破事儿吧。”

李若兰沉默了下来。

过了许久,有服务员推门进来,看到还有客人,又退了出去。

李若兰苦笑。

看来,那个姑妈已经结了账,却是忘了钟夏和自己还在这里。

又看了一眼还在喝酒的钟夏,李若兰道,“好啦,别喝了,再喝就喝多了。”

“喝多了好,不省人事,可以睡个好觉。”

李若兰叹气,不语。

钟夏到底还是喝多了,一个大男人,被李若兰这个“弱女子”背出了酒店。

回到家,把钟夏扔在床上,看着死猪一样睡着了的钟夏,李若兰脸上浮现嘲讽的意思。

还酒后乱性呢。

我呸!

她也喝了点儿酒,也是困乏,洗洗也便睡了。睡梦中,忽然感觉到有人紧紧抱着自己。癔症了一会儿,李若兰瞬间清醒过来。作为曾经的男人,她明显的感觉到了异常。

钟夏紧紧抱着李若兰,之后身子哆嗦了一下,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整个人松弛下来,继续呼呼大睡。

李若兰闭着眼睛,身子僵硬。强忍住了一脚把钟夏踹下床的冲动,调整呼吸,过了个把小时,才又睡着了。

原本每天都会很早起床的李若兰,今天早上却没有起来。她早就醒了,就是想起昨晚的龌龊事儿,就懒得动弹。心里有些不爽,所以不想给钟夏买早饭去。

察觉到身边的钟夏起了床,她也不动弹,继续装睡。

直到钟夏洗漱完出了门,李若兰才爬起来。洗漱之后,来到阳台上,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看着清晨的太阳,心情才算好了一些。一转眼,又看到晾衣绳上湿漉漉的钟夏的裤衩,不由一愣。

这小子勤快一回,竟然自己洗裤衩了。

又愣了一下,李若兰扑哧一声笑了。

死瞎子!

还真是一洗“了无痕”啊。

想了想,李若兰下了楼。钟夏买了早饭回来。“我正想喊你起床呢,赶紧趁热吃。”

李若兰接过早饭,道,“我看到阳台上晾的裤衩。你洗的啊?”

“啊。”钟夏忽然脸红了。

“你又看不见,瞎勤快啥,放那里我给你洗好了啊。”

“咳……就……就是一条裤衩,顺手的事儿。”钟夏支支吾吾了一句,又道,“赶紧吃吧,油条凉了不好吃。”

李若兰答应了一声,咬一口油条,又道,“昨儿晚我做了个梦,梦到跟一个美女亲热呢,哈哈。”

我也是,还是跟你——

钟夏心底腹诽了一句,呵呵的干笑一声,不说话。

感觉李若兰的语气平淡,很平常的样子,应该是不知道昨晚自己搂了她的事情。这就还好。以这家伙的脾气,要是知道自己干了那么龌龊的事情——虽然自己睡着了,属于无意识的行为,也一定会被她暴揍一顿的。

再说了,自己也不算对不起她。

自己就抱了她一回。她可是几乎每天晚上都抱着自己睡觉的!

算起来,自己还吃亏了呢。

坐在一旁,等待顾客上门的时候,钟夏又想起了昨晚做的梦,和梦里那奇妙的感觉。忍不住臆想一番,之后又是自嘲,觉得自己太无耻,太猥琐。兰兰对自己这么好,自己怎么可以有那么龌龊的想法呢!

自责了一天,在入夜之后,又被钟夏忘记了。黑夜的思绪最是漂浮不定,黑暗中的温柔,最是不能承受。感受着身边李若兰均匀的呼吸声,嗅着她身上可能并不存在的体香,钟夏睡不着了,甚至越来越有精神。

终于,颤颤巍巍的手,伸向了罪恶。

他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装作睡梦中的无意识,将手搭在了李若兰身上。

手心里都是汗,额头上也是汗。

电风扇吹来的风也是燥热,无法吹灭钟夏内心深处的火。

……

李若兰又一次起床晚了。

等到钟夏出了门,李若兰才醒来。没有先去习惯性的上卫生间,反而来到阳台上。看一眼明显刚刚晾晒上去的钟夏的裤衩,李若兰闭上眼,捏了捏眼角,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来到店里,吃着早餐,李若兰道,“最近咋了这是?不仅勤快了,还那么干净了?竟然一天换一条裤衩?”

钟夏脸色通红,“夏天了么……干净点儿好。”

我去你奶奶的腿儿——李若兰心里骂了一句,脸上神色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下午崔晓不上班,约了李若兰逛街。

崔晓看起来越来越漂亮了,而且精神焕发。李若兰酸溜溜的开玩笑说是爱情的滋润。崔晓哈哈一笑,羞红了脸。崔晓的性子虽然比以前开朗了许多,却也不像李若兰这样毫不矜持。不过,被李若兰取笑了,自然是不能不还嘴的。

“你送领带了吗?”崔晓笑着问。

李若兰一愣,道,“当然没有。”

“真假?”

“当然是真的。”李若兰豪气干云道,“你以为我是你啊?我看上的人,不需要领带。”

“咋?”

“都是直接上手。”李若兰说着,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崔晓的衣领,恶狠狠的说道,“老娘看上你了!以后你就是老娘的人了!”

崔晓大笑。

李若兰放开崔晓,也跟着笑了笑。

俩人逛街累了,去咖啡厅喝咖啡。李若兰一直觉得在咖啡厅里喝那么贵的咖啡是一种奢侈,以前从来没有喝过。今天却忽然特别想败家,特别想多花钟夏的钱。

花点儿冤枉钱,甚至有种报复的痛快之感。

“好贵呀。”崔晓小声说。

“放心,我请客。”李若兰大方道,“都是小钱。”

“财大气粗。”崔晓笑了笑。

姐妹俩喝着咖啡聊着天,不知不觉就聊起了崔晓的男朋友。女孩子之间,难免会提及一些私密话题。崔晓说起来就惆怅。“男人都这样吗?总是动手动脚的。我要是不乐意,他就不开心。唉,有点儿担心呢。你说,我要是给了他,他会不会就变心了啊?”崔晓不无担心的说道,“虽然他看起来不是那样的人,可谁知道那个了以后,会不会原形毕露哦。”

李若兰是真想跟崔晓说,“你不打开他的贤者模式,又怎么会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呢?”不过,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竟然充满恶意的说道,“你就憋着他,看他会不会憋不住了跟别的女人乱来!考验他一下!”

“嗯……这样好吗?”

“当然了!听我的,没错的。”

“说的你好像很有经验似的。”

“我……咳,这咖啡挺不错的。”

“嘁。我问你,你老实跟我说啊。”

“啥?”

“你有那个过吗?”

李若兰哑然。

“啥感觉?”崔晓红着脸追问。

我哪知道!

李若兰迟疑了一下,说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嗐!虽然这话也没错,可说这个干啥!好像自己真的有过似的!

崔晓一手托腮,有些懒洋洋的说道,“有些害怕,啧。我觉得吧,以后他要是再对我动手动脚的,我就生气,就不理他。”

“真要考验他啊?”

“不是啦。”崔晓道,“我就是担心。”

“担心啥?”

“担心他蹬鼻子上脸。”崔晓红着脸,道,“你不知道,之前哦,他就敢抓我的手,后来就敢搂着我了,再后来……唉,现在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他动手动脚的,都成习惯了。”

蹬鼻子上脸……

李若兰低声嘀咕着,有些惆怅。心不在焉的嘟囔道:“嗯……还是不要让他太难堪了吧。自卑的人,自尊心都很强的。”

“怎么会难堪呢?”崔晓不解。“自卑?我没说过他自卑吧?”

李若兰一愣,仿佛回过了神儿,看着崔晓,“啊……咳,拒绝的太狠,就会很难堪啊。嗐,你爱咋咋,这破事儿,别问我,我没啥经验。赶紧喝咖啡吧,都凉了。”喝一口咖啡,又觉得索然无味。

李若兰还是喜欢喝酒。

喝多了,脑子里晕乎乎的,感觉会很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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