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三哥和老蔫儿来赶集,买了些柴米油盐,又来到钟夏店里闲聊。钟夏拿出一盒中华烟放下,老蔫儿乐的见牙不见眼。“还是钟夏出息了,咱村里,就是红光那小子,也没见天天抽这个。”

说起肖红光,老蔫儿忍不住乐呵。“狗日的,娶个大学生,还在我脸跟前儿显摆。吹牛大气的,现在好了,日子过不下去了,让人看笑话。”

钟夏不解,问了之后才明白。原来自打肖红光跟陈芳结婚之后,就没有一天不吵架的。有一回,肖红光喝多了,又跟陈芳吵架。还嚷嚷着说孩子不是自己的。

作为肖红光的长辈,肖三哥没有老蔫儿那幸灾乐祸的轻松,叹气道,“现在的年轻人啊,结婚离婚,就跟玩儿似的。红光也是,陈芳多好一姑娘,咋就以为孩子不是自己的呐?结婚才多长时间就离。”

“就是烧包。”老蔫儿很不客气,“升官发财死老婆啊,当了官儿就了不得嘞。”

“他那算个屁的官儿。”肖三哥道。

“不小咯。”老蔫儿道,“我可是听说了,咱们镇上要搞啥子旅游开发,咱肖家沟说不准就轮上拆迁了,到时候,红光那手指头儿缝里多少漏点儿,一辈子就吃不完了。”

说起拆迁,肖三哥又羡慕起钟夏来。“钟夏你也是抓住了。刚盖了那么多,真要是拆迁了,可不少赔钱。”

这是个很意外的消息,钟夏从来没想过,肖家沟那破地方,竟然还能轮得到拆迁。跟肖三哥细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是相关部门从镇志中得知肖家沟地方,原本有个寺庙,曾经香火也算鼎盛。后来因为破四旧,拆掉了。如今说是要把肖家沟拆了,然后按照镇志中记载的位置和风格,将那寺庙再建起来。

关于寺庙,钟夏自然是“见”过的。只是所谓香火“鼎盛”,他倒是不认同。人都吃不饱饭的年代,菩萨的香火又能鼎盛到哪里去?人呐,就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一边批判着封建糟粕,一边试图利用糟粕赚钱。

扯了扯那传闻中的寺庙,老蔫儿又续了一根烟,之后又说道,“这会儿啊,村里人都在想着加盖房子,想着到时候拆迁,能多赔点儿。就是眼下有政策,不准随便盖房子。双违的车整天去村子里查。唉,不好弄啊。”

钟夏沉默了下来。

老蔫儿又道,“钟夏,你在镇上开店,一定认识不少人吧?你看,能不能托托人,让俺家也盖点儿?”

“哎,我一个开店的,又是个瞎子,能认识啥有本事的。”

老蔫儿又想说话,却被肖三哥打断了。肖三哥道,“我看也是,他能认识啥人。走啦走啦,这都几点了。”说着,肖三哥起身,拽着不情愿的老蔫儿出了门。

俩人骑着三轮车回家,半路上,肖三哥训斥老蔫儿。“跟你说了不提这个,你非要提。”

老蔫儿脸色很难看,阴阳怪气的说道,“翅膀硬了,就看不起咱这乡下人了。还说不认识人,我都听红光说了,瞎子跟镇长熟得很。就是不肯帮忙!”

“那是人家本事,有本事你也跟镇长拜把子去!”肖三哥显然也是了解状况的。“一个村儿里的人要是都跟你一样来找他,那成个啥样子!”

俩人掰扯着,眼看着到了村口,却看到了几辆拉满了转头的拖拉机停在路边。肖红光正忙着指挥砖车进村儿。

房子,总是有办法盖起来的。

从南到北,从来都是这个样子。但凡是挨上拆迁的地方,昨天还是一片稀稀落落的宅子。今儿就能盖起来一大片。几块砖凑合起来的茅厕,都能搭上楼板儿改成一间房。看起来一片欣欣向荣,内里又是一地鸡毛。

钟家兄弟又打起来了,据说是在争执地边儿。钟家那个很少回家的老大钟山也牵扯其中,毕竟,钟家老爷子留下的宅子,被钟山的儿子钟夏盖了。如今要拆迁,老爷子的宅基地该咋算?总要掰扯一下。最热闹的就是肖家了,户大人多,牵扯的事儿就杂。村子里又能听到瘫巴了多年的肖魁底气十足的嚷嚷声了。儿女忽然回来要行孝,直接都被肖魁骂了出来,满嘴里脏话的喊叫着,“我的宅子,谁都别想沾一分!”

钟夏跟镇长询问了拆迁的事情,镇长哈哈大笑,说“还是老弟你算无遗策,早就知道要拆迁是吧?”

虽然是赶巧了,钟夏选择了默认。

看来事情是没跑了。

拆迁是一定的。

钟夏却说不上高兴来,毕竟,他也不指望拆迁发家。而且,拆迁的话,爷爷的坟大概也是要迁走了。没了自家田地,想要安葬爷爷,自是要寻个公墓了。万儿八千的公墓钱,钟夏倒也不在意,只是觉得又要打扰老爷子清净,心中有愧。更何况,老爷子原本住的算是别墅,真迁到公墓里,那狭窄的房子,怕老爷子住不惯。再者,老爷子喜欢安静,突然多了那么多邻居,肯定会很闹心吧。

“那房子,是爷爷留给你的,道理上,就是咱爸也没份儿。老二老三凭啥来挣?那么多地贱卖给他们了,还不知足啊?”李若兰很生气,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忍不住抱怨起来。

“唉,随便吧,也不值啥钱,大不了咱再去淘个宝贝来。”钟夏道。

“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李若兰怒道,“这是欺负人!你这人,有毛病!我跟你说,这世道就这样,你越好说话,别人就越是以为你好欺负。善良有时候,跟懦弱也没啥区别。”

“不然还能咋?去跟他们吵?”钟夏叹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吵架我不在行。”

“我来啊!”

“那更不成了。”钟夏道,“噢,出了啥事儿,让自己媳妇去跟人吵,像什么话。”钟夏抓住李若兰的手,轻轻按着,“好啦好啦,咱也不差那俩钱儿。”

李若兰斜了一眼钟夏,感受着手上的温度,想起了崔晓说的“蹬鼻子上脸”。

这死瞎子,胆儿是越来越肥了啊。

又想起钟夏这些天晚上养成的习惯,李若兰的心情很是复杂。僵硬着身子躺了一会儿,又忽然翻身,背对着钟夏。

手心里,都是汗。

明明已经很晚了,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直过了许久,直到听到了钟夏的鼾声。

李若兰忽然特别想一脚把钟夏踹下床去。

死瞎子!打鼾的声音这么大!还让人怎么睡!

真烦!

睡得不踏实,早早就醒了过来。李若兰去买了包子回来,钟夏已经在店里打开了店门。吃过早饭,一眼瞥到钟夏身上的衣服,李若兰有些恼火。“你这衬衣,是不是爷爷的遗物啊?”

“啊?”钟夏有些哭笑不得,“咋了?”

“你瞅瞅!你瞅瞅!”李若兰不耐烦道,“都破成什么样了!还穿!就不能换个新的?没钱还是咋?”

“也不是很破……”

“还不破?我只说一遍啊!赶紧给我换下来!被人看到丢人!好像我虐待你似的!”李若兰气冲冲的开始收拾碗筷。

钟夏挠了挠头,迟疑了一下,还是回了楼上换衣服。一边换衣服还一边琢磨:这大早上的是咋了?这么大火气。每个月那几天又到了?

楼下很热闹,沈姐的店兑出去了,又来了一家开服装店的。新老板是个年轻妇人,财力充沛,看样子是想要重新装修一番。很健谈的女人,来到按摩店里,跟李若兰问好。李若兰对漂亮女人很有兴趣,俩人自然聊得热乎。女人带着李若兰在店里转悠,说着要怎么怎么装修一下。聊着聊着,聊到男人身上。女人有些羡慕的笑道,“你老公是真帅啊。”

李若兰撇撇嘴,“一般,也就那样。再怎么帅,也是个瞎子。当初我就是瞎了眼,才看上了他。”活脱脱一个怨妇。

女人呵呵的笑。

“你是不知道,每天跟个保姆一样。”李若兰越说越气,越气越觉得亏得慌。“指不定哪天我就闪人了,越过越没劲。”

女人笑道,“吵架了啊?不至于闪人。两口子嘛,床头吵架床尾和。哈哈。我跟我老公也经常吵架,谁家过日子还没点儿磕磕绊绊的。”

又聊了一阵儿,李若兰回到店里,看到忙碌的钟夏,没来由的又是一阵厌烦。算了,还是出去逛街好了。

想了想,李若兰道,“我去看看老周咋样了。”

“嗯,去吧。”钟夏答应了一声,又想起一事,道,“对了,刚才姑妈打来电话,说是下午想去步行街逛逛,问你有没有空。”

“行吧,正好去买些衣服。”

“你还买衣服啊,你看看衣柜里都是你的……”

“买个衣服还有意见了?!我这每天给你做饭洗衣裳的像个佣人一样!还不要你工资!买个衣服都不行啦?!一天天的我花你啥钱了!”

钟夏被怼的一愣一愣的,“啊……那你买吧。”

“气死我了!”李若兰丢下一句话,气冲冲的出了门儿。

店里等着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女顾客跟钟夏打趣,“老板娘火气真大啊。”

“呵呵。”钟夏尴尬的笑笑。

老熟客了,女顾客跟钟夏很熟悉,开玩笑道,“钟师傅要加把劲儿啊,晚上辛苦辛苦,老板娘火气就消了。”

一群客人哄的笑起来。

钟夏习惯了这些娘们儿的玩笑,倒也不以为意。只是,细一琢磨,忽然觉得好像也有些道理。

都说三十如狼……

算算年纪,李若兰的心理年纪,也还真近三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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