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也就是半个小时的样子,钟夏转身走开。他父亲看着钟夏的背影,喊了一声,“钟夏。”
钟夏的身子顿了顿,却什么也没说,继续前行。
不消多时,钟夏上楼进屋。
李若兰也在阳台上看到了钟夏父亲离开,上了路边的一辆车。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是什么车,可惜离得太远。想了想,李若兰进了屋,看一眼神色冷漠的钟夏,道,“说什么了?”
“没什么。”钟夏走到床边,合衣躺下。
李若兰拉了一张小凳子,坐在钟夏床头。“我说,你爹看起来好像很有钱啊。是不是幡然悔悟,想把你接走,去继承家产啊?”
钟夏苦笑,不语。
李若兰又道,“唔,是不是他又结婚了,然后妻子却不能生孩子,所以……”
“嗐,你瞎想什么呢。”钟夏叹一口气,道,“脑子有坑。”
“很正常的推理好不好!”李若兰注视着钟夏的表情,又嘻嘻一笑,道,“我刚才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刚才,我都没跟你爸说话,是不是有点儿没礼貌?”
“无所谓。”
“还有啊,要是再见了你爸,我是喊叔叔啊,还是喊爸啊?毕竟,现在旁人都以为我是你媳妇啊。”
“好吧。”钟夏忍不住笑,“只要不喊哥,喊啥都行。”
见钟夏脸上的忧郁少了一些,李若兰也跟着笑起来。“你爸还挺帅的,啧啧,人到中年,长得帅,又精神,还有钱。这样的男人,很招女孩儿喜欢的。”
钟夏轻声笑笑,他知道,李若兰是关心自己。想了想,才说道,“只是简单聊了几句,问了一些我的近况。他的事情,我也没问。只是听他说,在外面发了点儿小财,这次回来,就不走了。”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说是已经又结婚了,还有个儿子,比我小三岁。”说到这里,钟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么算起来,在弃养我的第二年,他就结婚了。”
“这么可怜。”李若兰道,“要不要借给肩膀给你啊?”
钟夏笑着摇头,“其实,他怎么样,都跟我没什么关系。我……”竟是忽然鼻子一酸,声音哽咽。钟夏缓缓吐出一口气,沉默了下来。
李若兰起身,犹豫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钟夏的脑袋,“你怎么做,都没有错。”
怎么做都没有错吗?
或许是怎么做,都是个错。
钟夏答应了一声,心中却是百味掺杂。
其实,他更希望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亲,更希望父亲这辈子都不要再来找自己。很多年前,自己还小的时候,确实每天都盼着父亲回来,盼着他能给自己带来很多好吃的,很多新衣服,再给爷爷带几盒好烟。后来,终于彻底死心。他以为,自己最终会饿死在爷爷留给自己的那几间破屋里。即便是那个时候,他也没有再指望过自己的亲生父母。
“明天我就跟老周媳妇和沈姐说说。”李若兰忽然说话。
钟夏不解,“说啥?”
“说说你爸妈弃养你的事情啊。”
“说这个干啥?”钟夏苦笑,“你还指望人同情心泛滥,给你俩钱啊?”
“想啥呢!”李若兰道,“你爸不走了,以后肯定还会过来。到时候,指不定会搞出什么事儿。咱呐,先下手为强。让人知道是他弃养你在先。免得到时候人说你不孝顺啥的,背后戳你脊梁骨。”
“不至于吧。”
“咋不至于。”李若兰唏嘘道,“你信不信,很多人会认为:不管啥原因,你不孝顺,就是你的错。”
钟夏沉默了一阵,说道,“君不正臣投外国,父不慈子奔他乡。”
“哼。”李若兰冷笑,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又讪讪一笑。“你爹就是打断了你的腿,你也不能还他一拳头,不然,你就是大逆不道!”说着,眼眶竟是湿了。钟夏的那双可以看到过去的眼睛,一定能看到自己的那些过去,也一定能理解自己话里的意思。“这是经验之谈。”
钟夏对此,倒是没什么经验。不过,仔细想想,他还是认同了李若兰的观点。仔细想想,又觉得还算幸运。
幸亏父亲是衣锦还乡,要是截然相反,自己要不要照顾他的生活?照顾,自己心里憋屈。不照顾,又好像太残忍。
人啊,活着累。
人生,又太复杂。
如果一切,都像那日出日落,固定而亘古不变,该有多好。不论人间如何疾苦,太阳总会照常升起,从未有一丝丝改变。
冬日的太阳,撒下来暖洋洋的光。
大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常。
又是一个赶集的日子。
钟夏在店里忙活,李若兰在市场上忙活。每一趟回来,都会大包小包的买来好多东西。一整天下来,年货也就置办齐了。吃过晚饭,又匆匆出门。
跟崔晓约好了看电影的。
一场电影看下来,夜色已深。
回来的路上,李若兰开着车,抽着烟。看一眼还在抹眼泪的崔晓,李若兰忍不住乐,“还真是多愁善感,不就是个电影,看把你感动的。”
“很感人的好不好。”崔晓道,“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不觉得他们的爱情很感人吗?你呀,不懂。爱情这东西……”
“嘿,你懂,你懂。”
“嘁。”
“我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咋不找个对象啊?莫非在等我?”
“滚啦。谁等你啊。”崔晓笑骂道,“就是没遇到合适的。”
“合适的?你喜欢啥样的?”
“嗯……我想想啊,帅是一定要的,哈哈哈。另外,不需要很有钱,但一定要踏实肯干。脾气也要很好才行,更不能有暴力倾向。别的,就无所谓啦。”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啊?”
“钟夏。哈哈,要不,你跟我弟凑合凑合啊弟妹?”到现在,崔晓一直都以为钟夏跟李若兰是兄妹关系。
“去你的。”崔晓苦笑,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弟的病……咋样了?”
“病?哦!”李若兰想起来,自己之前跟崔晓说过钟夏病入膏肓来着。“早就好利索了。唉我记得以前跟你说过啊。”
“啊,是吧。”
“还别说……”李若兰歪着头,想了想,道,“钟夏要是娶了你,还真是走了狗屎运啊。啧,可惜了,他是个瞎子,你肯定是看不上他。”
“也不是……唉。”崔晓摇了摇嘴唇,才说道,“兰兰,咱们姐妹,我跟你说句实话。你弟弟啊,确实很好啊。可一个盲人,实在是……唉,要是缺胳膊少腿儿的,也都还好说的。”
“我懂。”
俩姐妹一路闲谈,终于回到了郭村镇,李若兰把崔晓送回家,又回了按摩店。店里竟然还开着门。
这都几点了,钟夏咋开没关门啊?
店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看起来很眼熟。李若兰想起了钟夏父亲的那辆车。看一眼车标,还真是好车。
车里,副驾驶上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孩儿,车窗大开着,男孩儿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手机,正在打电话。
“嘁,什么哥哥啊,就是一个瞎子,我爸妈以前都没跟我说……我才不叫他!他也配?嘿嘿,宝贝儿,想我了吧……想我就过来,我给你报销路费……哈哈,幸亏我不是个瞎子,我要是个瞎子,你穿的再漂亮,我也看不到了……”
这个时候,店里有人在喊。“钟鑫!”
那男孩儿赶紧道,“我爹喊我,我挂了。”说罢,收起电话,有些不耐烦的下了车,走向按摩店。
李若兰恶狠狠的瞪着那男孩儿的背影,心里窝着火。男孩儿刚才说的话,被李若兰听到了。想了想,李若兰没有进店,反而是上了楼。
换了一身衣服再下来,还没进店门,就喊了起来,“老公!老公!”说着,拉开玻璃门进来,看到钟夏,道,“老公,咋还不关门……呀,爸,您来啦。”
钟父和钟鑫都一脸错愕的看着面前的李若兰。
这个打扮的时髦靓丽的女孩儿,再喊钟夏“老公”吗?
钟夏隔着墨镜,看向李若兰,片刻,哑然失笑。接话道,“嗯,咱爸来了,我陪他说会儿话。你看电影回来啦。”
“嗯。”李若兰说着,拉了一张凳子,挨着钟夏坐下,一只手抱着钟夏的胳膊,看着钟父道,“爸,钟夏跟您说了我们结婚的事情吧?”
钟父有些错愕,“那个……呵呵,好孩子,你们结婚的事儿……我……”
“时间不早了。”钟夏道,“我就不留你们了,太晚了路上不安全。”
打发了钟父和钟鑫离开,钟夏脸上堆砌的假笑收了起来。忽然感觉很累,站着都觉得费劲。
李若兰嘿嘿一笑,放开钟夏的胳膊,紧紧的裹着衣服,得意道:“咋样?是不是感觉特别有面子?”
“你要是穿的再多点儿,我更有面子。”钟夏叹气道,“他们一定觉得你不是啥正经女人。”
“嘿!我好心帮你……阿嚏!我去,冻死了,走啦走啦!奸商,跟我说这丝袜虽然薄,却很保暖来着,狗屁!一样冷!”回到楼上,李若兰迅速脱了外衣,钻进了被窝里。裹着被子,夸张的哆嗦着。“我说……你那个弟弟,真不是东西!”
“嗯,管他呢。”
“嘿,你是没看到,他见到我时,眼睛都直了。啧啧,你信不信,说不准这兔崽子对我有啥想法。”
“关键是你有啥想法。”
“我?我的想法太简单了。”李若兰伸出手,光着胳膊做了个捏爆的手势,然后又赶紧把手臂藏进了被窝里。又意识到自己的手势好像有“拿下”的嫌疑,正想解释一下,想起钟夏是个瞎子,也看不到自己的手势,便直接说道,“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