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十年,隐姓埋名地怂了三千多个日夜,再想找回当年的B格,对安渡因来说无疑是困难的。

然而,脾气再好的人也是有情绪的!默默忍受拉兹瓦尔的栽赃污蔑不代表无所谓,只是强行把愤怒埋藏在心底罢了。

今天,在六名正牌炽天使面前,这愤怒终于爆发了,帮助安渡因重回巅峰。

“我不会为拉兹瓦尔的一句话而伏法受诛。现在你们以为是因为我的故意破坏而导致仪式失败引发血月,之前不也是他告诉你们血月的成因未知吗?教皇陛下至今没有再次露面,教会内部大权几乎是拉兹瓦尔一手独揽,连这次审判,也不过是他用来清除异己的手段罢了。”

安渡因眯起眼睛,语气平静地对炽天使们说。他无视了安雯“不要诋毁教会”的警告,因为他清楚,一味低声下气地求饶认错没有活路可言。

以拉兹瓦尔的行事作风,既然找到了安渡因,就不可能让他再次从自己眼皮底下消失。无论现在的安渡因多么逆来顺受、对扣在自己头上的黑锅多么隐忍,一个死掉的安渡因都能比他做得更好。

要是公开处刑的话,甚至还能给教会提升一波威望,振奋民众彻底战胜幻魔的决心,一举两得。

在拉兹瓦尔眼里,安渡因已经不是罪人,而是祭品,一个献祭之后能够一劳永逸地掩盖从前过错的优秀牲畜。

“我相信,你们刚听到的所谓真相,仍有很多未被揭露的内幕。我可以详细说给你们听,但在这里我只想讲几个重点。”

布瑞茵闭上眼睛,冷冷地打断道:“够了。你的发言到此为止。”

“怎么,心虚了吗?六名炽天使坐镇,会害怕失去能力的前审判者讲几句话?”

“我们没必要听你对教会的无端诋毁。叛教者已经没有资格对教会的做法评头论足了。”

西莉卡往前探出身子,撒娇道:“诶诶?可是人家好想听故事嘛。就让他说几句话而已没关系吧?求求你啦布瑞茵爷爷~”

她的动作很大,这次大家总算注意到了她。布瑞茵皱了皱眉头,还没表态,赵静聆就附和道:

“说来也是,从我入职就没见过教皇的面,平常都是拉兹在发号施令呢。我倒想听听这个叛教者是怎么解释这事的。”

雷霆举手赞成:“俺也一样。”

布瑞茵转向安塞尔:“贤者怎么看?”

没有烟抽的安塞尔空夹着一根卷烟,在手里来回摆弄。思考了一会儿,他才谨慎地说:“谣言只要不被相信,便没有任何杀伤力。所以我认为,但听无妨。”

“天牢呢?”

高大的炽天使摇摇头,露出迷惑的神情:“我不知道。审判者不是个无中生有的小人,但拉兹瓦尔大人也……总之随便吧。”

布瑞茵心生一丝不快。

天牢作为拉兹瓦尔最忠诚的部下,此时竟产生了一丝动摇,这不是个好兆头。

这个人为人刚正不阿,十年前的事,拉兹瓦尔必不可能向他和盘托出,他所知道的只是安渡因破坏仪式后叛逃的那部分,所以他应该是最支持安渡因有罪的人才对。

年轻的炽天使们好说,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信仰和立场,就算信了安渡因的话,回头找拉兹瓦尔对质时再被反向忽悠一波,照样得安安分分地做事。

但天牢那硬脾气,要是把安渡因的话当真,一定会和拉兹瓦尔纠缠到底。理论上,他麾下的月神之眸连教皇都可以监督,审查自己的上司也是合乎规定的。真要反水的话,他对拉兹瓦尔地位的威胁恐怕比失去魔法的审判者还要大。

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安渡因和布瑞茵清楚当年事情的所有经过。贤者安塞尔懂一些内幕,却只是一知半解,其他炽天使就更不用说了。

布瑞茵不是不知道拉兹瓦尔的所作所为,也不是看不见那个男人的野心。之所以拼命帮拉兹瓦尔隐藏真相,是因为他清楚,目前只有那个人能维持教会乃至这个国家的稳定。

试想,如果有绝对的权威告知世人,血月是由教会的失误引发的,那场制造了数以亿计受害者的灾难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塔都会发生什么?

首先,愤怒的公民肯定会抵制教会,引发大规模的暴乱。教会这个存在了几千年的组织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也一定会采取相应措施。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武装力量可以匹敌国家的巨型组织,拼起命来是什么样子?

恐怕不坠毁几座悬空城是无法收场的。

除了那场灾难,教会并未对塔都造成其他损害,与政府的关系甚至可以称得上和谐。在魔法管理、遗迹探索、空海兽防御以及抗击幻魔等方面,教会都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更别提月神教是多少塔都公民的精神支柱了。

所以,秘密不能公开,教会也不能倒。教会倒了,塔都元气大伤,除了外敌,相信谁都不想看到这种结果。

在现实的幸福生活面前,正义不值一提。那些黑暗的秘密最好永远埋藏下去,这就是布瑞茵坚守的信条。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除了沉默的影魔,其他四名炽天使都想听安渡因的陈述,这时候强行去堵他的嘴反而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于是布瑞茵只得妥协,并暗中祈祷安渡因不要爆过猛的料:“你说吧。”

安渡因伸出一根手指:“首先,我没有破坏降神仪式,是哪个仪式本身就有问题。那个仪式本名‘宏愿幻世‘,所用咒文是从《构筑原典》以及其他出土古籍中综合破译出的,还未被完全解析,许多咒文和段落我们甚至搞不懂它的意思……最后导致这个结果是我们咎由自取,当年做出决议的高阶祭司以及教皇都应该向全塔都谢罪——但绝不是我一个人承担。”

西莉卡“嘤”了一声,一脸快要晕过去的表情,转而又在身上到处摸索起来,希望找个录音设备。

很可惜,因为会议的保密性,此类设备早在进门前就被收走了。意识到这一真相的西莉卡揪着头发趴倒在桌上,看上去简直比要她替审判者向塔都谢罪都痛苦。

除了布瑞茵和看不出表情的影魔,其他炽天使与安塞尔皆是震惊不已。尤其是天牢,对教会最忠诚的他受打击最大,甚至自言自语起来:

“不可能的,教皇陛下,拉兹瓦尔祭司,他们绝对不会同意如此冒进的方案!”

安渡因耸耸肩:“事实上,这个计划在我入职前就有了,正是教皇与拉兹瓦尔策划的。天牢,你工作比较久了,应该知道这些年由于科学的发展,信仰的衰微有多迅速。教皇陛下急于重振教会荣光的心情我们都懂,这,毫无疑问是我们共同的过失。”

“还有第二点,”安渡因又伸出一根手指,“教会的叛徒,有,但不是我。这十年来,我可曾做过一件对不起教会的事情?”

“十年前我为了赎罪,毁去身份进入第六区,成为一名为异人治病的医生。我所做的事虽然微小,但至少可以让我的良心安宁。拉兹瓦尔他,又干了些什么?”

“隔离法案,起草时我就激烈反对过。在座的诸位都是经常与幻魔和异化打交道的人,异化症究竟会不会因一起生活而传染,需要我说明吗?”

“诚然,异人有狂化伤人的风险,需要特殊对待,但为此就拆散无数家庭,将成千上万的异人丢进垃圾堆一样的第六区,合理吗?”

“拉兹瓦尔只是想掩盖真相!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那个人一直在搞小动作,我都知道的。血月之灾后,作为容器的‘预言者‘牺牲,教皇陛下昏迷不醒,我又离开了教会,这些年来拉兹瓦尔一直大权独揽,你们,真的清楚他要干什么吗?”

西莉卡插嘴道:“对了,现在的预言者是索菲亚姐妹了哦,索菲亚·凡尔赛提斯……呃抱歉,你继续。”

安渡因完全没有受到干扰——不如说,他和其他人一样都完全没有注意到西莉卡。

慷慨激昂的声讨在继续:

“所以,我不认罪。要是今天有人应该跪在这里接受审判,应该是拉兹瓦尔才对。”

“按照教义,炽天使以上及同等职位的文职、技术人员,接受审判时至少应有两名以上高阶祭司在场。你们,没资格审判我,让我见拉兹瓦尔!即使最后还是要被送上火刑架,我也要先和他谈清这十年的恩怨。”

安渡因一低头,表示自己已经说完了。

雷霆不自觉地吹了声口哨,马上又捂住嘴,改为冲安渡因竖起拇指。

赵静聆挠着头,似乎在尝试理解安渡因所说的话;最后她耸耸肩,丧失了对此事的兴趣,专心啃起了自己的指甲。

天牢眉头紧锁,陷入了深度的怀疑人生。早有所预料的安塞尔苦笑着摇了摇头。

影魔还是老样子,看不出变化。最痛苦的要数西莉卡,想破脑袋也不知该如何把这重磅八卦和闺蜜们分享。

布瑞茵窝在椅子里,十指相触置于面前,做出“执棋者”的手势。好一会儿,他才悠悠地说:“请允许我提醒你,阁下所说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你是真正的审判者这一基础之上。然而,阁下的身份,还有待商榷。”

安渡因自信地笑笑,像是在嘲讽上钩的对手:“那么,如果我不是审判者,是不是就说明露娜修女及其队员不是我杀的呢?”

布瑞茵微微扬起眉:竟然让这小子绕进去了!

“噗”,一向严肃的安塞尔竟也忍俊不禁。他忙用两声干咳遮掩过去。

布瑞茵说:“你可以不是审判者,人也可以不是你杀的,但你是幻魔,这点证据确凿。我们依然有权对你进行就地处置。”

“然而在我印象中,没有哪条律法或教义规定,必须处死所有幻魔吧?”

这下可把布瑞茵给问住了。

确实,全教会上下,还真找不出一条明文规定见了幻魔必须杀死——因为根本没有强调的必要!

已知的幻魔,绝大多数都仅有野兽的智慧,少数色欲、剧团长这种有智慧的高等幻魔一个比一个反人类,见了面不用多BB直接干就行了。

至于安渡因……

人类的法律无法约束他,作为幻魔,他好像还真没干过什么坏事。就这样不管不问直接处决他?感性上没问题可程序上走不通啊!都专门进行了一场审判却没有得出结果,会议记录上只能写“因嫌疑人的诡辩使炽天使代表恼羞成怒故对其就地行刑”……怎么想都太搞了一点。

哪怕安渡因的身份是异人而不是幻魔,情况都要变得简单许多。谁也不曾料到,这个鬼才竟然把“身为幻魔”这一最为不利的因素转变为了无懈可击的盾牌,属实可怕。

布瑞茵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五分钟。我们炽天使之间需要讨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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