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漫长,二人还没累,小道童就气喘喘,走在前头,踩到水洼滑了一跤,双手忙撑住,向二人摆摆手,不用搀扶。

陈亦道:“我以前来过,识路,道长不如在此歇息会,我们先走几步。”

小道童抹抹额上冷汗,听人叫自己道长,心里欢喜道:“没事没事,山路我走惯了,还能走。”

没几步道童又摔一跤。

陈亦拉起道童,这会他不逞强,道:“二位善人先上山吧,到时报上我的名号:宿清,会有人招待的,不行的话,报我大师兄的名号:空行。”

这自号宿清的道童又絮叨交代一番,特别是见神像低头这类鸡毛蒜皮的忌讳再三嘱咐。

好容易摆脱道童,二人先前顾忌道童的乌龟步法,上山上得慢,现在以平日行路的步速上山,不免舒畅。

沿路生长着或白或紫的野花,杉林茂密,殷听雪渐觉山路渐宽,石砖干干净净,不久前被人洗过似的,便知道离黄鹄观不远,极目展望,可以窥见布衣老人的身影。走了五十来步,重新赶到老人十步外。

布衣老人微侧脸后转回去,佯装平静,默默加快步子。

二十步后,老人惊觉二人仍在他十步外。

到黄鹄观山门前,布衣老人停步,待二人也到山门前时,冷冷道:“好功夫。”

陈亦心里琢磨不能落面子,只是说“彼此彼此”的话未免太俗,俄而道:“好步法。”

布衣老人正色几分,练武半百,切磋或搏杀不下六十场,早年师傅曾言武功看步法,步法不到家,功夫不出山,自己悟性不足,心里想那捞什子的一力降十会,晚年才明步法精妙之理。

不知这两小子何门何派?布衣老人负手而立,等候二人报上名号。

哪知那公子模样的小子权当没看见,拉着女娃就进观,留布衣老人在那吹风。

布衣老人愤慨现在的年轻人不懂规矩,碍于情面只能冷哼一声,待二人身影远去后进观。

陈亦是个计较的人,此前山下向老人打招呼被冷了脸,刚才便稍作报复,至于江湖规矩,陈亦不会不懂得,真要说的话,以自己百岁高龄,该是那老人先报名号才对,再行个礼,自己再平易近人地说免礼。

黄鹄观不是什么道门胜地,没过多礼法规矩,因上两代祖师栽下的小片桃林得以闻名,这代观主没进取心,心盼守成而已,观内立石,刻“莫忘贫”三字。殷听雪张望着四周来来往往的道士,心疑怎么不见有练气士,哪知练气士不像白菜,没有随处可见的道理,因为跟在陈亦这修行中人身边,练气士间冥冥中有缘法,所以会见得多。

“善人可是来敬香的?”一位道士上前问道。

陈亦依旧那番答复,末了问了句主殿在哪。

道士讲道:“观内修有三殿,一殿为灵官殿,供奉隆恩真君王灵官,一殿为北极殿,供奉上元一品赐福天官,紫微大帝唐尧,本观主供天官,一殿为八仙殿,还在建。”

殷听雪听到最后一句,噗嗤笑了。

道士赧颜道:“估摸明年能建好,观主说过一定要两年内建下。”

陈亦报上了道童的名号。

“哦,是宿清师弟领你们上来的?他人呢?”道士问道。

“还在上山吧。”陈亦道。

“二位善人还请先去敬香再赏花吧,莫要怠慢神仙,贫道唤空行师弟来招待二位。”道士怕二人逛完就走,劝道。

听道士这般话,陈亦或多或少知道他的小心思,先去敬香,给份香油钱也不妨事,点点头没有拆穿。

道士唤来位灰衫道袍的年青道士过来。

“由贫道领二位走走吧。”空行道。

一路可见几颗随意栽种的榉树。观小,没走几步便到灵官殿,空行很有礼节地驻足门外,不随二人进去,陈亦让殷听雪拜过后,塞了点香油钱。

过了灵官殿,便是在修的八仙殿,八仙彩绘偶像摆在不远。

没修好的八仙殿自然不去,空行带二人往主供的北极殿去。

北极殿内,紫微大帝彩绘偶像位立正中,四圣真君白板偶像分立两侧。

不久前碰见的布衣老人坐于大帝像前。

空行朝布衣老人拱手行礼道:“见过李师叔。”

老人这次没有视而不见,简短道:“免礼。”

老人并没有让开给来人敬香的位置,空行转身歉意道:“那位是李师叔,名文虎,曾道号开阳,早还俗数十年。李师叔半个时辰后要同人在桃林比武,现在要在大帝像前养气定心,还请两位见谅。”

陈亦道:“既然如此,我同内人没吃中饭,有劳道长招待。”

空行闻言再次道歉,带二人去客房。

黄鹄观道士们从大流,不食牛、犬、雁以及乌鱼,法事前不得食肉,除此外不禁荤辛,快到天官赐福日,只能吃斋素,故给二人上的也是斋饭。

吃罢饭后,陈亦借来几本道家典义,要殷听雪一一念给自己听。

“念了念了,为什么...要抱我?”殷听雪想躲开,陈亦更快一步,抢先扯她入怀。

“舒服嘛。”陈亦撩拨她的发梢柔声道。

“放开我...”殷听雪还在奋力推开陈亦,“被人看见多羞啊。”

多羞呢,陈亦愈发觉她可爱,没头没尾道:“怎么,银台寺也会羞恼么?”

陈亦夹住她手脚,叫她逃脱不开。

殷听雪揉揉微红的脸,接过书,低下头一字一句地小声念起。

陈亦静静听着,慢慢心不在焉,忆起不久前决心对她好些,可买些饰物,少弄她几回,她便会因此念着自己么?

殷听雪待银台寺里时许不知恨为何物,遇见自己后,她还是不善去恨,恨了个把月后,彻底乖了,最后半推半就成了自己妾。她以往不知恨为何物,如今是否也不知情为何物?

容易伤春悲秋的陈亦思忖着她的心思。

殷听雪念了柱香后,听到外头有脚步声,陈亦放开她,小狐妖心虚地一溜烟坐得远远。

来者是空行,他道:“李师叔去了桃林,二位可参拜北极殿了。”

陈亦却道:“我们可去观一观此场比武么?”

空行没有迟疑道:“当然可以。”

陈亦纯粹想凑个热闹,由空行领路,一行人往后山桃林去,没到开花的时节,见满树花苞,殷听雪略有扫兴,入桃林深处,见到一群邋遢如匪盗的汉子,汉子们后的高挑女子犹为显眼,她细看到女子容貌时心中讶异,那不是陈亦近日常挂念的景莪吗?

陈亦也没想到会在此地碰到景莪,瞧那群匪徒一脸凶狠,怕是狼山寨的人。

狼山寨众汉子前,一位格外精壮的八字胡汉子身袭青衫,底下板凳一张,脸上不见戾气,眸子低垂,平静地拿光亮的磨刀石磨利刀锋。

“咋磨个刀都这么娘们,胡狗,读了两本书就把自己当书生了?”被人叫“胡狗”的汉子遭人重拍了下肩膀。

“我看胡狗去唱曲还差不多。”一名狼山寨汉子嘲道。

“刮干净胡子,打完明天抬你卖去青楼。”话音落下,那群狼山寨人哄堂大笑。

胡狗只是笑笑不说话。

景莪这时站出来道:“别坏气氛,让胡大哥好好养气静心去。”

她身后跟着位不苟言笑的女武人。

“大小姐,怎么有牛鼻子怎么带别人来了?”一位瘦高汉子挺直脖子看见陈亦一行,疑心道,“莫不是仗着人多势众,打群架的?”

景莪这时也望了过去。

陈亦朝她微微一笑。

“不清楚。”景莪蹙眉,无不严肃道:“那人我认识,待会真打群架,大家各跑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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