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夜,第一区“裁决之地”空港。安渡因拉了拉衣领,走向自己的小型私人空艇。

他戴着副黑色墨镜,脑袋上扣着顶宽檐帽,熟人都很难一眼认出他来——其实他根本不必这么小心,这座空港并非民用,到了深夜空无一人,连巡逻的卫兵都没有。

毕竟,这里是全塔都最安全、最纯洁、最至高无上的地方,甚至连几周前那场惨烈的血月之灾都没有留下多少痕迹。

就在安渡因准备登艇的时候,一个清亮的女声在背后响了起来:

“站住。”

安渡因转过身,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孩,一副技工打扮,袖子上还沾着不少油渍,像是刚从修理岗位上下来。她手里提着一把扳手,宽大的额头上戴着副茶色风镜,一双碧色眼睛里闪烁着愤怒的火焰,长条状的无人机在她头顶嗡鸣盘旋。

“伊斯塔莉啊,这么晚还不睡?”

安渡因故作轻松地笑笑,继续向空艇靠近。

伊斯塔莉一挥扳手:“皮皮虾,骇入!”

无人机接到指令,立刻像一束光一样射到安渡因的空艇上,两只尖利的前爪狠狠扎穿空艇外壳。随着它身躯上的光芒律动,空艇也泛起同样的光彩,只一瞬间,这架大型魔导机械便归于伊斯塔莉的控制之下,砰的一声关闭了舱门。

安渡因挠头苦笑:“你这是干嘛?”

“刚刚康复出院就出差?不和大家打个招呼?”

“紧急任务,习惯了。血月之后全塔都那么多事等着去解决,我哪敢安心躺着。”安渡因真诚地摊开双手。

伊斯塔莉上前一步,单刀直入质问道:“你不会回来了,对吗?”

安渡因沉默了。他知道有时候狡辩是没有意义的,尤其是面对伊斯塔莉这样的聪明人。

见安渡因默认,伊斯塔莉的眉宇间又多了几分哀伤。她抱起双臂,低声劝道:“我知道你有多痛苦。可是,那是你一个人的错吗?不要逃避,事情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只要你振作起来,一定……”

“我没有逃避,”安渡因一字一顿地纠正道,“我准备去帮助那些因我而异化的人们。我还有力所能及的事情。”

“你留在这里明明可以做到更多!”伊斯塔莉气愤地把扳手掷出去,后者滑行了好远,金属的声响在暗夜中格外清晰。

安渡因只是笑着摇摇头:“不,你不明白。”

叮——

伊斯塔莉把夹在耳朵后的笔抛向空中,后者发出耀眼的光芒分裂为四份射向不同方向,又稳稳地在空中停住。四块碎片间建立起魔法连接,一道传送门在伊斯塔莉头顶打开,紧接着多到夸张的先进武装从天而降,枪械、附魔投枪甚至炮台塞满了整条道路,所有武器都指向安渡因一人!

“虽然我不擅长战斗,但制造点响动还是做得到的。不管用什么手段,我会把你留下!”

伊斯塔莉站在武器阵中间,所有的武器都藉由她手中的终端受她精神力的控制。各式解析术反馈回的数据在伊斯塔莉面前滚动,看到某些东西时她微微一愣,不过立刻就再次坚定了决心,拿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认真来与安渡因对峙。

而安渡因,只是垂手而立,面带疲惫的笑。

“怎么,想靠嘴炮说服我吗?别做梦了!为了你,我会战斗到底!”伊斯塔莉说着,猛地一挥手,浮游炮的轰击在安渡因面前炸出一个直径两米的大坑,“出手吧!”

安渡因再次摇头。伊斯塔莉的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身边各种晶石武器也逐渐暗淡下来。她向前伸出手:“难道你真的……”

“如你所见。”

四个字,如五雷轰顶般在伊斯塔莉耳边炸响。方才的解析术就显示,安渡因的魔力波动为零,像一潭死水,连个照明术都不可能放得出来。

天赋者,是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他们是天生的施法者,行走的能量源,身边的魔力波动理应无时无刻不像狂涌的波涛,就算再怎么努力控制,也会多少有些水花,绝不是像安渡因现在这样平静。

那个传言竟然是真的——曾经的高阶祭司,最强的天赋者,现在已经失去了全部力量,泯然众人。

伊斯塔莉不顾一切地拨开悬浮于面前的武器冲向安渡因,失去控制的枪械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直接经济损失可达百万公民积分,但她全不在乎:

“怎么会这样!别急,跟我回去,我一定会治好你……”

“这不是病症,”安渡因淡淡地说,“是伪神留下的诅咒,作为封印它的惩罚。我试过了,就算借助魔晶石,我也无法使用任何魔法。现在的我唯一能为异人们做的,只是用有限的医术帮他们减轻痛苦罢了。”

伊斯塔莉停下脚步,在安渡因面前五米远的地方站定:“不,你是拯救了塔都的英雄!就算失去了魔力,教会的大家还是一样信任你,我们可以……”

“英雄,还是魔鬼?”安渡因冷笑着打断道,“教会,又是谁的教会?教皇陛下已经逝去,现存的不过是靠秘术维持生命的躯壳;隔离法案的颁布已经证明了拉兹瓦尔的态度——抛弃被波及的无辜群众,不惜一切代价掩盖真相、维护教会地位!异化症真的会传染吗?那只是阻止别人深入研究血月的借口!这样的教会,真的能够自我赎罪吗?!”

他越说越激动,曾属于审判者的威势让伊斯塔莉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发觉自己吓到了对方,安渡因一下子冷静下来,低头道:“抱歉。我知道你是最懂我的人,希望你理解。”

伊斯塔莉张了张嘴,半天,才憋出没头没尾的一句:“你答应要陪我看阿特拉斯号升空的……”

安渡因的心感觉像是被揪了一下。他当然记得那个承诺,只是现在的自己,已经注定无法像从前一样和那个女孩并肩走下去了。

正当安渡因绞尽脑汁地搜罗词句来回应伊斯塔莉的时候,却听背后刷的一声,空艇的门竟然又打开了。

伊斯塔莉背过身去,拉下风镜遮住红肿的眼睛,压了半天,才用略为颤抖的声音说:“你走吧,别回来了。教会容不下叛徒 ,‘月神之眸’会时刻注视着你,‘月神之锋’永远磨刀霍霍,逐影院的侍僧也不会放过任何你的蛛丝马迹。所有曾追随你的炽天使都将与你为敌,所有教会的战士都会拼上性命除掉你……”

“哦,没那么夸张,拉兹瓦尔不想把事情搞大,顶多也就是莱恩那帮情报人员会活动活动,但也不会理第六区。”安渡因摆摆手。

“……你真的很会破坏气氛。”

“抱歉。”

伊斯塔莉突然笑了出来:“哈哈哈,不过这才是你呀。几个月来你变了好多,看到你还是这样脱线我就放心了。上艇吧,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

她下意识地抬抬手,手背却只碰到了坚硬的镜片。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勇气回过头来再看安渡因一眼。

安渡因握拳抵心,无声地向伊斯塔莉行了一礼。他默默踏入空艇,突然回转过身,大声说:“你,愿意和我一起下地狱吗?”

那一刻,伊斯塔莉真的想大喊着“我愿意”扑到安渡因身边。但她只是轻轻回过头看了一眼,然后潇洒地摆摆手,双手背在背后说:“不了。总得有人留下来替你收拾这个烂摊子。”

安渡因不再说话了。他知道伊斯塔莉的肩膀在抖,但他装作看不见。舱门缓缓合上,他听到了伊斯塔莉最后一句话:

“要是有一天你愿意回来面对这一切,记得先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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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安渡因环顾四周。

教会战士的枪口如漫天繁星,心急如焚的安雯与小秋被王维娜和贞子拦着爱莫能助;贤者安塞尔仍在沉思,卷烟一个劲猛吸,似乎很难决定对安渡因的处置;那个给安渡因体检的学者倒是很兴奋,摩拳擦掌,随时准备把安渡因切片之后煎炸烹炒。

【大概,是时候重新面对这一切了吧。】

于是,安渡因清了清嗓子,大声对安塞尔说:

“好吧,贤者,我坦白。我的名字是安渡因,孤儿,被下层一个夏裔老人收养,6岁被教会发现天赋,加入天选者计划,日后一步步成为月神之锋的辉者、炽天使、高阶祭司。你们可能对审判者这个称号更为熟悉。”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教会战士们的枪口没有因安渡因的坦白而放下,反而更加耀眼起来。

毕竟,那个审判者可是传说中战神级别的人物啊!他若想反抗,现场必是一片血流成河的地狱光景。

“十年前,我叛出教会。接下来我会详细说明当年发生的事,不过……”

他指了指脚下:“这里,合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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