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前,这里曾是第三区几个最大的空港之一,占地15平方千米,每天有几百班次的空艇起落,客流量数万。
如今,残破的起降台空无一物,饱经风霜的航站楼已成为幻魔的巢穴。
第一航站楼顶,黑发的男子半躺着,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蔚蓝深空发呆。一阵骚动从远方的入口处传来,几只低级幻魔低吠着冲出航站楼,男子瞟了它们一眼,没有跟上去的意思。
不一会儿,有个女人就在幻魔的簇拥下走了过来。幻魔们大狗一样在她身边撒欢,一路蹦蹦跳跳,她也不时开心地与之嬉闹一番。
行至航站楼下,女子摆摆手,赶开幻魔,然后冲楼顶的男子招招手,元气十足地高喊道:“ただいま(我回来了)~安渡因撒嘛~”
楼上的审判者看都没看她一眼,冷冷问道:“我空艇呢?”
“在搬了在搬了,安君还真是严格呢。”色欲有些不悦地抱怨道。
“那个冒牌货还不知道能拖住他们多久,要是被看破,那就白费劲了。”
色欲嬉笑着说:“大丈夫大丈夫(没事没事),长子大人表现得挺好的,一行人都已经顺利抵达营地了。因为安君之前做的事,教会上下对你可重视啦,估计长子一露面就会被当成安君被抓起来吧。”
“但愿。”
审判者心不在焉地回应一声,又抬头看向天空。今天天气很好,加上奈落城城市护罩的破损,从这里能够直接用肉眼看到第一区的轮廓。
如果计划顺利,很快,一切谎言都会得到清算。
只是……露易丝,那个死于自己手下的小姑娘,却始终让审判者感到不安。
他坚信,为了实现正义,必要的牺牲是不可避免的。自己在职业生涯中,早已不知断送了多少条性命,然而沾满鲜血的双手也掩盖不知一个事实:那女孩是无辜的。
她和那些入侵塔都的空海兽不一样,和那些恶贯满盈的异端不一样,她只是个初出茅庐懵懂的孩子。无论目的是什么,她已成为了牺牲品,这份罪恶,只能由审判者自己来背负。
“安君?安君~~在想什么呢?”
见审判者又走神,色欲的嘴撅得更高了。她不满地说:“怎么这么担心呀?都告诉你没问题了。我的孩子中有那么多工程部队出身的,绝对能把那空艇修到能送你上天的程度啦!”
“听上去就不怎么让人放心啊!”审判者不禁展开眉头笑了出来,顺便吐槽。放松的时候,他的吐槽力其实和安渡因不相上下,可能吐槽才是本我人格的核心特征吧。
“哦哦对了,人家还捡了个这个回来。”
色欲说着,突然现出原形,身体膨胀数倍,上半身大致还保持着人形,下半身则变成了一条巨大肉虫的形态。她发出咕噜一声,接着干呕起来,用力吐了几下之后,竟从身侧的孔洞里吐出一个满身粘液的人来。
安渡因瞥了一眼,扬起眉毛:“这是……黑豹的小宠物?”
色欲若无其事地擦擦嘴,笑道:“长子似乎把她忘记了呢~不过早晚会想起来找的。”
“你怎么把她弄成这个样子。”审判者的语气略有埋怨,色欲却无辜地一摊手,扭扭臃肿的身躯说:“别看我,人家为了防止不小心把她转化成子嗣还特意没塞她进孕育腔里,一路上撑得肚子可难受啦。捡到她的事候她就是这个状态,好像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呢。”
色欲说着,俯身拎起斑猫的后衣领,用手指替她刮去脸上的粘液。果然,虽然斑猫已被粘液浸透,耳朵湿哒哒地贴在脑袋上,尾巴也有气无力地耷拉着,但她看上去没受什么伤,意识也是清醒的——只不过她的精神状态差到了极点,双眼无神,像一具没有生机的尸体。
刷,审判者一跃而下,色欲一松手,斑猫正落在审判者的怀中。顾不得脏兮兮的粘液,审判者双手捧着斑猫的脸,轻声问道:“喂,丫头,还记得我吗?”
斑猫空洞的眼睛动了一下,依稀有了一丝光彩。她呆呆盯着审判者看了半天才喃喃道:“安渡因……呜呜,安渡因……”
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一头扎进审判者怀里,粘液蹭了他一身:“师父,师父他,找不到了喵……咱感觉不到他了喵!”
【原来如此。黑豹临死前把这孩子托付给那老好人了吗……这活儿都敢接,真是会给自己找麻烦啊。】
色欲舔舔嘴唇,轻轻戳了戳审判者的后背:“还有用没?没用的话就让人家……”
“不,让她跟着我吧,”审判者一边轻拍着斑猫瘦骨嶙峋的后背,一边说,“好歹也是个古代铭器,我需要她帮我砍翻拉兹瓦尔那混蛋。”
“诶~还真是贪心呢。不过安君其实,只是不忍心丢下她不管吧?要是把她送去长子身边,最后肯定是被教会回收,然后把她打回原形、删去记忆、另寻主人吧。”
“你说是就是吧。”审判者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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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奈落城教会营地。
医疗部门外,安雯与小秋焦急地等待着,就像等待产妇分娩的家属。安塞尔本人也亲自到场,卷烟一根接着一根,几乎把自己罩在了云雾之中。
一旁,王维娜和贞子紧绷着神经警戒,外围还有一众荷枪实弹的教会战士。
长枪短枪蓄势待发,甚至还有人拖来了班用光束炮。只要医疗部有人嗷一嗓子,海量的晶石武器就会第一时间把这栋楼蒸发成一个直径几十米的巨坑。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大门才被缓缓推开。身披白大褂、顶着一头鸡窝乱发的学者打着哈欠走出来,安雯和小秋立刻上去一左一右地拉住他,那架势活像是要把他生撕两半。
“怎么样怎么样?”安雯问道。
邋遢学者偏偏头,抛出一句:“母子平安。”
静——
见自己的“笑话”冷了场,学者尴尬地挠挠头说:“你们啊,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我要结果。”安塞尔缓声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只可惜学者这帮搞技术的连半个军人都算不上,而且多多少少脑子都有坑,根本不吃安塞尔这一套不说,反倒变本加厉地吊起了人胃口:
“啊哈哈哈,结果就是一切顺利,没事了没事了。”
“我就说这绝对是个误会!”安雯一拍大腿,恨不得给学者一个大大的拥抱。
刚刚等待的时候要说她不担心那都是假的。
等结果的时候,安雯突然想起,自从讨伐剧团长那晚之后,自己的鉴魔石手环就莫名其妙闪个不停。当时她还以为是设备坏掉了就给收起来了,现在一回想,确实每次闪烁都是安渡因在附近的时候。
后来来到这座营地,一路上但凡是安渡因经过的地方鉴魔石就爆闪,甚至有些老设备当场烧坏。这纯度,恐怕色欲本体也不过如此。
难道这个安渡因真的是幻魔?跑掉的那个才是真安渡因?
可是气场什么的完全不对啊!自己身边这位,绝对是那个已经朝夕相处五年、混吃等死的颓废房东!
学者的话总算给安雯吃了一颗定心丸。她得意地对学者说:“来,大声告诉所有人,安渡因百分之百是个……”
“百分之百的幻魔,不管从生理上还是魔导学上。如果有一丁点差错,今天晚餐我就把自己的医师资格证和魔导学者资格证夹培根吃掉。”学者说着,还虔诚地在胸前画了个月徽。
“会吃坏肚子的……”小秋小声念叨。
“就是他说的这样,”安渡因从学者身后,被犬山押送出来,一脸生无可恋,“被扒光做一整套全身检查,旁边那女人竟然连眼都不眨一下,最后还是这种结果……我三观碎了,谁帮忙扫一下。”
犬山闷哼一声,脸上泛起一朵红晕。
安雯上去揪住安渡因的衣领:“到底怎么回事!狗牧师你给我说清楚!!”
“我不知道!!”安渡因火气也相当大,一把甩开了安雯,“我要是突然告诉你你是汪星人成精你啥感受?!”
幅度过大的动作引起四周战士们的警觉,咔嚓咔嚓扣紧扳机的声音响成一片。安雯先是本能地想出言回击,深吸一口气却又憋住了,无力地感叹道:“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变成幻魔了……”
“大概,是那家伙的原因。”
安渡因深深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对安雯说:“抱歉,刚才我心情不太好。看来这次是瞒不住了,不管我怎样,答应我,一定要把小秋带到第二区,带到伊斯塔莉面前。”
安雯脱口而出:“对了,之前就忘了问。你认识大脑门儿?”
安渡因眼角抽了一下。纵使伊斯塔莉脾气再好,听到有人叫她这个外号也会暴走的,这安雯也是真敢说啊。
“大概,比你要熟悉一点吧。总之是过去的事了,你只要将小秋带到,她自会明白的。”
十六夜春樱抱着双臂,冷笑道:“你们俩嘀咕什么呢,真当犬山听不见?”
王维娜向安塞尔投去询问的目光:“大人,现在……”
“哦哦哦,刚才忘了说,”学者突然插嘴道,“我发现一个好玩的事,这家伙的鉴魔石反应很剧烈,但实力似乎连C级都达不到。为了严谨我还做了个小小的激发实验,通过咒术引出他体内的幻魔之力,结果……”
学者向众人展示了一只手环,上面原本镶嵌的鉴魔石整个爆掉了,残余部分熔融成圆润的曲面。
“连色欲都没有过这么剧烈的反应!这简直就像是,像是幻魔的鼻祖!贤者大人,我申请对这个人进行一系列有创检查,先验血,再验细胞,然后做个切片顺便尝尝咸淡……”
“和我怀疑的一样。”安塞尔吐着烟圈,自言自语道。
之前他之所以认定安渡因是幻魔却阻止贞子处决他,就是奇怪为何安渡因不出手反抗。以他那么强烈的鉴魔石反应,怎么也该是够格被收录进血月目录的高阶幻魔才对,却像个普通人一样逆来顺受,着实可疑。
为了探明真相,安塞尔安排学者做了这次检查,结果却让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只有一点可以确定:情况对安渡因更加不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