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朋友。
斩六忽然想起来了。他幼时的朋友，和他一样不受欢迎的朋友。
斩六出生时有一条尾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裤子的背面时不时有个小凸起，提醒着他和别人的不同。
曾经母亲也是有期望的。希望医院能帮助他，让他变得“正常”一点。而梁季就是他在医院认识的朋友。
那时候斩六五岁，梁季六岁。两人坐在诊室外等候的长椅上，斩六的怀里抱着母亲缝制的布娃娃。
“你是男孩子为什么要布娃娃？把它给我！”
好大的手，一下子抓住斩六娇柔的手腕。他还很小，蚂蚁似的，一抓他就哭了。
“你怎么这么容易哭，亏你还是个男孩子。”
梁季悻悻然地松开了手。
斩六吸了一下鼻子，竭力不让更多的眼泪流出来。
他偷瞟梁季的脸，长脸盘白皮肤，倒是个小大人模样。手也不大，只是手上戴了手套。手套要比梁季的手大上两号，最前面指肚的地方空落着。
“小季！”
一个烫成金色卷发，眼睛**的美女拍了一把梁季的后背。而她的另一只手则顺势扶过了斩六的头。
“没事的小朋友。小季就是这样，想跟别人搞好关系，却每次都弄巧成拙。”
斩六抱着被梁季拽掉一只眼睛的布娃娃，他抿着嘴，低着头，不说话。
“小哲！哥哥都跟你道歉了，你也别生气了。”
那时候的母亲总是喜欢打圆场，每次别的小朋友欺负斩六，母亲都不肯向着斩六说话，而是告诉他“要多想想自己的问题/别的小朋友一定没有坏心”。
“是我拽坏了他的洋娃娃。是我错了。”
梁季忽然放高了声音，主动承认了错误。
“我就是看你的娃娃好看，尤其是眼睛亮晶晶的，和你一样。”
那是母亲一件T恤前胸的扣子。母亲给他缝制布娃娃的时候，特别将这两个扣子缝了上去，比嘴巴上的黑色圆扣好看多了。
幼时的斩六到底是小孩心性，竟然不难过了。可他还是用大眼睛盯着梁季，不敢说话。梁季被他看得后背毛毛的，可他又不知道斩六的意思，时间一分一秒在走过，他忽然灵机一动。
“我的脸有什么好看，我的手才好看！”
伴随着他的话音，他拉下了手套。
“小季！”
小季的母亲发出了尖声的呵斥。刚才她还是个娇滴滴的美人，现在却因为忽然的升高声音和瞪眼变得面目狰狞。
可是斩六已经看到了。手背上的孩子脸，左手的闭着眼睛抿着嘴，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右手的眼角下垂，嘴角上扬，仿佛在笑。
他们都不一样，可他们太小了，意识不到自己和旁人的不同会改变很多东西。小季的毛病比斩六的尾巴更无法解释，他的双手手背上长了人面疮。
梁季的母亲和斩六的母亲很快成了妈妈友。知道斩六比梁季小，还告诉梁季，要保护好小弟弟。
那时候的斩六，名字还叫哲。
“小季一定要保护好小哲。”
然后呢？记忆只到这里，后面发生的事情，斩六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你……你是小季？”
“没错没错没错！我就是梁季，想不到吧，我从小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我有三个头，也有三个思想，你一下子多了三个朋友！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
梁季的身体很高，随着他眉飞色舞的说话，身体开始抖动，头部简直要碰到棚顶。他的脖子裸着，可没有一点点**的意味。究其原因，他的身体就像放大的婴儿身体，一圈圈的肉堆积在腹部、臀部。他的身体是坐在地面上，简直无法想象他站起来是怎样的一副巨人景象。
原来他变成活尸人了。
斩六的脸上多了一份悲哀。虽然和小季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暂，但他还记得模糊的场景……
医院的后院是修剪的漂亮的小花园，小季的手很温暖。拉着他的小手跑在草地上，就连小季手背上狰狞的人脸都不可怕了。
明明治疗的过程很痛苦，可跟小季有关的回忆全都生出了暖意。
“他们说我长了三个头，是怪物。”
童年的斩六不敢说话。但他知道小季不是怪物，小季是对他温柔的人，要比那些自诩正常的人对他都好。他比任何人修相信小季。
“妈妈说我们不是怪物。这是恩赐，这是神明给予我们的天赋。”
斩六用母亲安慰自己的话安慰他。
“斩六的妈妈真好。我也尝试相信这是恩赐好了。”
已经巨大化变成了脸上忽然出现了斩六朋友的轮廓。上次相见还是稚童，再次相遇两个人的立场却完全不同了。
“你已经想起我了吧，小哲。我比任何人都相信你的话。从那以后，我就把自己的另外两个头当作是恩赐。没人能够诋毁他们，我只是多了两个思想。从此以后，我像对待我自己一样对待这两个伙伴。无论做什么，我们都要投票。三个人投票总会有一个合理结果。那么现在，我想问问他们两个。到底要不要杀掉我的朋友，小哲？”
左边的脸哭丧着，“这是我唯一的朋友，杀掉就没有了！”
右边的脸非常开心，“怎么没有！杀掉他就能变成活尸人。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梁季：“对啊。只要变成活尸人就可以拥有永恒的生命，就算你现在讨厌我也没关系。毕竟我们有的是时间。”
“砰！”
陈敦敦一脚踩在他中间的脸上，将他的嘴踢到一边。
陈敦敦：“你都长了三个脑袋都没让你更聪明一点吗？我们是已经经过转变的猎尸者，不会再被转化了。”
陈敦敦跳了下来，正挡在斩六的面前。
“别被迷惑了！他已经是活尸人了。你再难过也没有用。”
这是对斩六说的。
梁季得下巴瞥向一边，他用左手掰了一下，下巴回到原来的位置。
左手哭丧的脸，眼角进一步下垂了，“糟了！小季更生气了！”
梁季对着天空唾了一口，眼球滚动，定定的看着陈敦敦，“你怎么知道转化不了？因为别人告诉你的？试试才能知道！”
他的双手紧握。像锤子一般，从上至下砸了过来，如果陈敦敦没有躲开，一定会被砸成两半。
然而她在梁季的手下消失了。她虽然不是变异型，但是身体的强化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早在梁季落下双手之前，她的身体就向着梁季的视觉死角跑了过去。
等到梁季的双手砸下，她又冲着梁季的脖子踢了过去，然而她没有踢到脖颈上，而是踩到了右手手心里。
他的手忽然出现，甚至比她的腿还要快。
梁季：“他说得没错，不能小看猎尸者。”
他刚才的声音多是亢奋，现在沉着下来，放倒引起陈敦敦的警觉。一个猜测在陈敦敦的心中冒了出来。
在他拍到陈敦敦之前，她先行一步踏到他的肚子上，借着肚子的弹力，重新落回地上。
她对着梁季说道：“你说的他是谁？是不是苏熏！”
“哈？谁知道啊。看起来是个孩子模样，笑起来渗人，我为什么要记他的名字，也不是我的朋友。”
他的嘴张大，脸变得更长了。
“算了！小女孩。”
梁季指了指陈敦敦。
“我给你个机会，从现在开始马上往外面跑。”
陈敦敦：“我是不会放下同伴不管的。你休想离间我们两个人。”
“离间？哈哈哈哈。”梁季的三个头忽然用同样的频率笑道。
混杂一起的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我只是讨厌别人影响我和老朋友叙旧，尤其是像你这种有点讨人厌的女孩子，长得漂亮，态度也好，真是让人受不了，总让我想起我的妈妈。明明说要拯救我，最后却要砍断我的双手。”
说到最后两句话，他的脸变成更加狰狞了，眼睛吐出，眼里里的血丝像是要爆裂开来，张大的嘴能够吞下一个整个人。
斩六知道他的朋友已经变了。遍地的死尸昭示着他的残忍性格，活尸人是不需要吃人的，完全兽化的活尸人转化别人也没有意义，他这么做只是单纯的虐杀。
“敦敦，你先走吧。”
陈敦敦还想争辩，斩六却继续说道：“大厦里还有几个活人根本就不知道。我们要救他们才行。我一定会打败他找到你！”
陈敦敦得到斩六的承诺，此时时间就是生命，还有更多的人等着他们拯救，实在不是她任性的时候。她点点头，回身往楼下跑去。
“真是让人感动。可我和你的想法一样，我让她走是因为我相信，一定能转化了你，追上她杀了她。”
梁季咧着嘴笑，想抿嘴，却因为牙齿过于尖利狰狞做不到。小时候他牙齿也不整齐，可是他害怕别人注意到他的手，不敢用手去捂嘴，就算有了手套也不敢，所以他总是闭着嘴强忍着笑。
“对不起，我忘了你，小季。我们说过要做一辈子的朋友，但我却先忘记了你。可是你已经死了，你的灵魂安息吧。”
斩六的触手随着话音冲着他巨大的脖颈冲了过去。柔柔的黑色细线构成的触手，看起来没有任何威慑力。梁季也一点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