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兰躺在病床上,已经陷入沉睡。她的腿上、胳膊上打着绷带,脸上的青肿还未散去。睡梦里,时不时的还会皱起眉头。
钟夏戴着墨镜、拄着盲杖,安静的坐在病床旁。看着熟睡中的李若兰,看着在华宇大酒店的一个房间里发生的一切。钟夏眉头紧蹙,拳头紧攥着。
好狠辣、好自负的女人啊。
她本来有能力不被劫持,本来可以在被劫持上车之前,就把拿着短刀威胁她的男人打趴下。然而,她没有那么做,而是选择了深入虎穴。
直到进入了华宇大酒店的那个房间里,见到了那个要见她的“老大”,了解清楚了状况,她才开始发难。
原来,这个所谓的“老大”,就是李若兰误杀的男人的大哥。那个醉酒调戏李若兰的男人确实死了,而之所以没有任何动静,是因为尸体首先被这帮人发现。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全国通缉的逃犯,所以自然是不敢声张。暗地里追查了许久,他们到底还是找到了李若兰。而那个没能被抓到的第八个人,原本就不在华宇大酒店。他被“老大”命令去按摩店杀了李若兰的男人——钟夏。“老大”想让李若兰先感受下至亲之人死亡的痛苦,之后再杀了她。
只是不知是什么原因,那个人并没有出现。
“老大”也没有想到,李若兰的战斗力惊人。质量过硬的塑料扎带竟然还是被李若兰直接挣断了。李若兰也没有想到,这帮悍匪也不是街边小混混能比的。若非钟夏带着民警及时赶到,李若兰就没命了。
“钟夏!”李若兰忽然喊了一声,“快跑!”她闭着眼,慌乱的晃着脑袋,片刻之后,又沉沉睡去。
病房的门打开,一直守在外面的郑警官往里面看了一眼。意识到李若兰在说梦话,才放了心。又看了看钟夏,迟疑了一下,郑警官拿着一瓶水进来,递给钟夏。
钟夏低声道了谢。
郑警官也放低了声音,说道,“一帮悍匪,为什么要绑架李若兰?”
“红颜祸水,肯定是为了劫色。”钟夏道。
郑警官讪讪一笑,显然不相信这样的说辞。一帮亡命天涯的悍匪,大老远的跑到这里,就是为了劫个色?有点儿扯了。只是,现在具体情况还在调查中,郑警官也没有什么头绪,不好说什么。迟疑了一下,他还是说道,“法律是所有守法公民的挡箭牌,也是所有违法狂徒的断头刀!如果你知道什么,最好老实说出来,包庇罪犯,也触犯了法律。”
钟夏沉默不语。
郑警官拧眉道,“这段时间,我查了。你跟李若兰,原本并不相识,认识也不算久。没必要为了她做傻事。”调查时,郑警官不止一次的听人说李若兰以前是风尘女子,只是没什么证据,不好确定。而且就算是确定了,人家既然已经从良,自然是没必要再因此抓起来了。
钟夏呼出一口气,道,“郑警官,你说……法律和道德,哪个更大?”
郑警官一愣,回道,“执法者,以法为天。法治社会,也自然是以法为最大。”
“法不外乎人情。”
“法不容情!”
钟夏笑着摇头,“‘法不容情’一词,出自熊召政的《张居正》一书。我认为,这个词,本身就是个错误。我觉得,法律的制定,就是应该以人情和道德为基础。比如我知道有个旧闻,说是有一子极恶,屡次被法律制裁,却又不知悔改,甚至屡屡动手殴打父母。最后,父亲手起刀落,杀了儿子。你说,该如何判?”
郑警官不语。
“或许还有这般案情:一个差半年不满十八岁的未成年人,杀了人,手段凶残。却仅仅因为不满十八岁,就没有以死抵命。”
郑警官张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却又无言以对。
“再比如一个案情:说是一个七旬老人,为老不尊,辱骂年轻人。年轻人回了一句嘴,老人怒极而亡。你觉得,以法而言,当如何判处这个年轻人?又是否合情合理?当法律,与情理相抵触的时候,我们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郑警官有些诧异,他猛然间觉得,面前这个谈笑自若的年轻瞎子,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在短暂的惊讶之后,郑警官正色道,“有些事情,确实很难说,但这不是违法乱纪的借口,也不是包庇纵容犯罪的依据。如果每个人都仗着情大于法而乱来,世界就乱套了。你的观点,太狭隘,太……”郑警官摇了摇头。“太自以为是。”看着钟夏的墨镜,郑警官叹道,“你呀,没上过学,又没有出过院门。很多事情,很多观点,都是不对的。”
“对与不对,问心无愧。如果有些所谓对的事情,做了之后,会让我良心有愧……那还是算了吧。”顿了顿,钟夏又道,“谭嗣同的《狱中题壁》写道:去留肝胆两昆仑。不管是去了的侠肝,还是留下的义胆,都是擎天之柱。有些事情,需要有人活着,继续未竟的事业。也需要有人死去,用生命对着这个世界呐喊。就像此时此刻,这个世界,需要你这样坚定的执法者,却也同样需要我这样的情理存在。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大概是说不清对错的。”
郑警官呆了呆,错愕的看着钟夏。他感觉很奇怪:一个没上过学的盲人,怎么……怎么说话还头头是道的。虽然有些观点自己并不认同,但不可否认的是,眼前这个年轻的盲人,似乎并不像自己之前认为的那样幼稚无知。
呼出一口气,郑警官感觉有些压抑。他想出去抽支烟。看了看钟夏,起身走向门口。打开门,却又停下,回头看着钟夏。“昆仑为啥要解释成擎天之柱?”
“昆仑山位列西北乾位之上,故而昆仑山又名:天柱。”
“那为啥去对应肝,留对应胆?”
“去,是因为不甘心,气不过。肝在中医中,主疏泄、气机。留下赴死,自然需要胆魄。”
郑警官恍悟,笑了笑,道,“你知道的真不少。”说罢,走出去,带上了门。门外空荡荡的。与郑警官一起值班看守的家伙,不知道跑哪去了。
医院的走廊上,空荡荡的。
郑警官叹气。
今天,原本是自己轮休的。
就算是有特别情况,值夜班看守受害者的工作,也不该是自己的。
很显然,胡所长对自己的“工作”很不满意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认真工作,竟然不再被赏识了。
郑警官失声一笑,摇摇头,忍住了烟瘾,在长椅上坐下,继续守在这里。
一夜无眠,实在是太过困倦。
不知不觉,竟是睡着了。
猛然惊醒过来,竟是已经天亮了。郑警官赶紧推开病房的门,看到钟夏正在跟已经醒来的李若兰闲聊,一切平安。松一口气,郑警官看了看止住话头的李若兰,微微一笑,又带上门了。
“有民警守门啊?”李若兰问。
“嗯。”钟夏道,“你可以放心的再睡会儿。”
“算了,睡不着。”李若兰看了看自己打着绷带的腿,“我不会瘸了吧?”
“不好说。”钟夏开玩笑道,“也没关系。以后你叫我死瞎子,我叫你死瘸子。”
“滚一边去。”李若兰笑了笑,又道,“啧啧,现实跟电影还是有很大的差距啊。电影里,从来都是事情结束了,警车才赶到。”
钟夏也跟着笑,“饿不饿,我给你买点儿吃的去啊。”
“还行,就是……就是憋得慌。”
“不是插着尿管的吗?”
“呃……咳,大号。”
“你现在不能动,用便盆儿吧。”钟夏道,“我去给你买。”
“你快点儿啊。”
“知道了。”钟夏加快了脚步,却不小心砰到了床。“呃,没事儿没事儿。”
李若兰拧眉看着钟夏,绷着嘴巴,“小心点儿。也不是很急。”等钟夏离开,李若兰看了看自己断掉的一条手臂,嘴角微微抽搐。
还好,还有一条手臂没有断,能自己擦屁股……
再看腿伤,李若兰又咂舌。
这么长、这么白的腿,留下刀疤,可就难看了。
想到此,赶紧摸了摸脸。
脸上应该没有刀伤……
钟夏很快回来,把便盆帮着塞到李若兰屁股底下,犹豫了一下,走出病房。一直等了许久,也没听到李若兰喊自己,钟夏忍不住打开病房的门,问了一声,“还没好?”
“快了,快了!催什么催!”
又过了许久,才终于完事儿。
钟夏进来端便盆儿。
李若兰很是尴尬,“咳……不太习惯。”
“嗯。”钟夏倒是没什么异常表情,端了便盆儿进了卫生间。收拾好了,又去买了早饭。李若兰却只是随便吃了一点儿。
很显然,她对躺在床上上大号很抵触,所以不想吃太多。
吃过饭,钟夏又坐在一旁,不言不语。
李若兰道,“要花不少钱吧?”
“也还好。”钟夏道。
李若兰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钥匙,递给钟夏。“酒柜的钥匙,把酒卖了吧。”
钟夏接过钥匙,收好了。
“你不好奇?”李若兰问。
钟夏知道她的意思,摇摇头,道,“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了。”
“我却很好奇。”李若兰道,“要说胡所长有啥线报,知道消息尽快赶来了。可你是咋回事?胡所长和你关系再好,出警还能带着你?”
钟夏沉默着。
“你有秘密瞒着我。”一直怀疑钟夏有古怪的李若兰,忍了许久的好奇心,终于忍不住了,有些兴奋的说道,“跟我说吧,我保证不跟外人说。”
钟夏又沉默了片刻,问道,“插着尿管,舒服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