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又响起敲门声。
陈亦起身开门,面前站着位灰衣老者,他拱手一礼:“虞咏城城隍魏匠,多谢阁下相助。”
陈亦谦逊道:“不敢当,不敢当,在下陈亦,不过一介无门野修。”
白骨妖已修出百年一见的红玉头骨,饶是受数百年香火的城隍庙都伤筋动骨,红粉骷髅的媚术又哪是这么好抵御的,文判官那番敲门棒喝,现在看来委实想当然了,过分看轻了碎去庙内两位将军金身的鬼妖,此人却坐怀不乱,最后更是将那鬼妖踹出客房,可见道行不低。
城隍望气一番,却见其气机与寻常百姓无二,暗自称奇,眼前之人不是没可能是返璞归真的隐世高人,然而这番可能小之又小,如此看来,想必是哪家道门大派的人物,以某种神通隐去气机,至于无门野修这番论调,城隍当然不信,应是不方便告知。
念及此处,城隍心思大动,不如送礼结份善缘,然而这等道门人物,寻常物件又瞧不上,珍奇之物自己又舍不得肉痛,手摩挲山羊胡,不由为难起来。
这时殷听雪从被窝里探出个小脑袋来,小声问道:“我可以出来了吧,没事了吧。”
“当然。”
殷听雪坐到床边,弯腰穿鞋,这会看见城隍,惊了下,刚才都不知道来了个老爷爷。
城隍瞧见殷听雪,想起红粉骷髅伏诛后,道行根本亦被取出,红玉头骨阴煞虽重,但只要运法得当,剔除煞气,便是精纯的阴灵物,极为适合女子练气士,城隍庙内无人懂得此等除煞术法,放在手里逃不了蒙尘数十载,与其如此,不如顺水推舟,将这红玉头骨送给那女子,他们或能以正宗道统神通除去煞气。
城隍心有决断道:“此鬼妖若无阁下相助,我城隍庙想将其伏诛,少不得伤筋动骨,在下本打算厚礼相谢,只可惜皆是粗物,入不得眼。此鬼妖修出红玉头骨,不乏珍奇之物,想必于夫人大有裨益。”
语罢,城隍袖口一挥,巴掌宽的红玉头骨落入眼帘,晶莹如玉,细眼观察的话,其中密密麻麻的驳杂黑丝相互纠缠。
“既然如此,那便谢过城隍爷,我且替内人收下了。”陈亦没推脱地接过头骨。
又寒暄会,城隍邀陈亦明早吃茶后,拱手告辞。
阖上木门,转身见殷听雪斜坐床上,眼巴巴地看陈亦。
陈亦视而不见。
殷听雪怯怯道:“不是说送我的吗?”
陈亦邪笑:“我没收了,替你保管一辈子。”
“怎、怎么能这样......”
殷听雪又哀求几句,眼前男人不为所动,没讨到好处不说,还引得陈亦**大发,扑到她身上,压在下面。
“别、别,不要弄,我不要了不行吗?”殷听雪哪够力气逃得了他,几息便被擒住四肢。
“啧啧,我拿了就拿了,还这么委屈,我拿走是天经地义,明白吗?”
“明、明白的,不敢了。”
“明白就好,”陈亦扶着她脑袋,把她往下推,停在腿间,“知道要做什么吧。”
殷听雪吓得哆嗦,全身一僵,颤声道:“今晚都...碰、碰到妖怪了,还要弄吗?...不要好不好?”
就是因为那只鬼妖的媚术,陈亦心想道,这自然不可能说出口,拧起眉头,寒声笑问:“什么时候学会不乖了?”
殷听雪快要哭了,摇摇头,认命地凑了上去......
亥时烟花升空,轰然绽放,殷听雪被折腾得没力气,靠在床栏看窗外烟火盛放时,还是不禁“哇”的惊叹,绚烂色彩陡然绽开,又转瞬即逝,还未来得及细细咂味,又见焰火升空了,缤纷着炸开,长街长,锣鼓咚锵咚锵,花灯摇晃,在楼上看都如此壮观,脚站街上,许能看见繁华烟火撑起整个虞咏的天空罢,陈亦就在身后,后脑勺贴着他锁骨,殷听雪软绵绵地倒他怀里,客栈外鱼龙起舞,来到虞咏城看见这场烟火,好像什么都值得。
陈亦摩挲她光滑的脊背,若说烟花,今夜这场自然不会如元夕时鼎盛,元夕时冷掉的烟花会更多更多,可怀里的人儿已心满意足了,对元夕的期盼少了不少,她总容易满足,然而容易满足的人往往不知足。她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更不是外柔内刚的性子,从来是纯粹的外柔内柔,还是那么怕自己,故而百依百顺,稍加威胁便惊惶失措,不然也不会只硬气一个月。她好欺负,所以自己一直欺负。
“其实山上人看山下人,时常像在看井底之蛙,蚍蜉蝼蚁。”陈亦鬼使神差地说了番煞风景的话。
“...你也是这样么?”殷听雪沉默了好一会,问道。
“......有的,我不愿骗你。”陈亦揉起她脑袋道:“就说这烟花吧,山上术法一出,什么样的焰火美景没有,更艳丽、更玄妙的景色早已熟视无睹,道法无边、长生无穷、天人合一,这些都是山下人难以想象,更难以体会的。”
殷听雪莫名有些心堵。
陈亦接着道:“我没那么漠视凡人,起码我不能漠视美色,有些山上潜修的练气士,不沾因果,不念红尘,连父母夫妻、兄弟姊妹一并视为虚妄,其余人等更视为卑微蝼蚁,这类人里,得道者大有人在。”
殷听雪想到陈亦随境界攀升可能会变得漠视美色,大抵能放过自己,稍稍喜上眉梢,然而转念想到他会更漠视凡人,泛起些天生的怜悯,喜悦被冲没了,思绪纠缠不清。
“你...会变成那样么?”
“我不愿,越是修行,越不见自己。仿佛翻过重山峻岭,在山顶问一句,原来的我哪去了?长生之道,道阻且长,佛家有说‘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方得涅槃。’,道门更有‘斩三尸成圣’的修行法门。”陈亦仿佛想到了什么,苦笑道:“你觉得师傅在乎我生死吗?”
“该是在乎的吧。”殷听雪自然而然道。
陈亦却道:“她不在乎。”
陈亦下巴搁小狐妖脑袋上,温柔道:“要说完全不在乎,那肯定不是,可真的没多在乎,我这一路,死了就死了,她决计不会出手相救。她想得很简单,我死了,就寻我下一世,下一世再死,还有下下世,直到哪天她厌了,可她是个固执的女人,不会厌的。”
殷听雪无话可说,阖上眼帘。窗外烟花冷了,夜色依旧,格子窗敞开,唯有小时才怕鬼怪混进来作祟。
陈亦低头看她,稍显阴鸷道:“你离不开我的。”
殷听雪不寒而栗,受惊地瞪大眼眸看自己,却只能缩在自己怀里。她很乖地嗯了声,细声叫自己不用担心,娇小的身子蜷缩,依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