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夕暮,陈亦手肘靠窗上一览虞咏城,昨日一场细雪后,天地干净了几分,眼前景色清明,什么都能看清晰,二人住下的是北城区的客栈,临碧水幽幽的水道而建,石桥、杨柳、还有士子仕女。天色渐暗,月色如水,夜空澄澈,今夜确实是良宵,画舫飘荡水上,勾栏青楼花灯重重叠叠,彼时唤殷听雪点茶,她手法朴素,唯有熟稔,半响便递来一杯茶碗,陈亦趁机把她搂在怀里,她惊呼一声。眼下虞咏城灯红酒绿,时不时有花娘倌女提着灯笼或是油灯走过,同路上的恩客玩笑,陈亦看得清晰,怀里的狐狸只见游廊里发亮的红绿色块来回走动,即便如此,繁华的虞咏城一景仍是给她造成巨大的震撼,虞咏城仿佛是被仙子扔进胭脂盒里翻了个滚,再被丢到地上的,家家院落间,灯火绵延不绝,殷听雪略有遗憾花灯无细雪相映,冷月相映,万家灯火,想必是完美的绝景吧。今夜良宵,小狐妖哪里知道,错过的完美才是完美。

不知哪里失了火。

“着火啦、着火啦!”

“安庆坊那边,快去救火!别烧到这里!”

渐渐的,还是望不见火舌,滚滚浓烟在月色下若隐若现。

失火的是离客栈两条街远的古玩店,火势很旺,朝四周蔓延,街坊们跑去取水救火,潜火军半炷香不到便赶了过来。

殷听雪一脸紧张。

陈亦伸手捏她的脸蛋,还不够,往两边拉长。由自己享受了会,殷听雪轻轻挪开自己的手,她对自己的惧怕显而易见。

发现得早,火势没再扩大,不消多时,骚乱便结束了,虞咏城又复寻常模样,对这等繁华城市来说,失火不是少有的事,一年起码有大小十来次,照这样算来,齐朝立国百年来,许有千百次,繁华依旧。

火事被消弭,再也没什么好看的,殷听雪拔出山茶,在客房里挥来挥去,剑重一斤七两,她舞剑的功夫委实高,陈亦看过这么多高手用剑,唯有她的剑能刺眼。一斤七两看上去不重,舞起来实则也不轻,殷听雪半炷香便喘气地放下剑,这会羞赧地瞟了眼陈亦,后者面无表情,他总是这样,对自己舞剑,从不评价,从不指教,委实不知自己水平,不过小狐妖算有自知之明,剑在自己手上,唬人的,剑在他手上,杀人的。

“先去床上躺着睡觉。”陈亦道。

陈亦斜靠在椅子上,忽然眼神一凌,旋即微笑。

此时此刻,文定坊城隍庙,庙中金身塑像微亮。

红湖楼内,二楼游廊处,香雨缠着位士子的手腕,一步一步地往厢房去。

“今夜喝高了...在香雨姑娘那...睡会。”士子醉意熏熏道。

身侧的香雨笑嘻嘻道:“好好好、今晚便陪公子睡个大觉,做个好梦。寒舍鄙陋,还望公子莫要怪罪。”

“哪儿的话,有香雨姑娘在,睡大街也行。”

“荒唐,怎舍得让公子睡大街。”香雨娇羞道。

士子从怀里摸出几钱银子,塞到香雨怀里。

香雨随手收起银子,扶着士子到一处僻静角落,是许久未曾有人用过的厢房,据传有不吉利的脏东西藏在其中,请过许多道士法师过来,做过几次法,贴过几张符箓然后封了起来。

“就在里面...呃,对吧,快进去。”士子迷迷糊糊道

“公子现在就想睡吗?很快就能睡了。”香雨笑吟吟,悄悄探出漆黑尖利的手指。

人死如大睡。

一个龟公恰好转过廊角,远远瞧见这一幕,喊了句:“喂,去那干嘛呀?”

香雨打了个机灵,放开士子,转头看向龟公。

龟公慢慢走来,念叨道:“怎么拉人去那,不知道那间房不能用吗?”

“怎么不能用啦?”

“这...不能用就不能用。”龟公摆出嘘的手势,压低声音道:“那里不吉利。”

香雨摇着丰满腴美的身姿,慢腾腾地走来,手负身后。

待她停到龟公跟前时,缓缓将手抽出。

龟公冷冷道:“妖孽!”

香雨震悚不已,龟公双目微亮,竟一手抓住香雨藏在身后的鬼手,只见皮肉俱是虚影,白骨粼粼,十足骇人。

一位小二打水过来,瞧见这方动静,放下水桶,身体发软,常人看不见的黑影从他七窍钻出,一手持锏,一手持招魂扇,身上红绿甲胄,俨然一副朝廷军将的装扮。

“武判官徐未在此!”武判官大吼一声,金锏一挥,早已潜藏好的勾魂阴差一拥而上,钩锁离手,束缚住香雨全身四周,衣衫层层破碎,肉体刹时虚渺小半,白骨隐约可见。

香雨凄惨尖叫,手被假扮龟公的城隍死死钳住,

牛马将军、甘柳将军等诸位受城隍庙香火的神灵各运法宝,飞掠向那红粉骷髅精。

香雨满脸厉色,运起秘术燃烧横骨,另一只手逆着数位阴差的钩锁,阴气汇聚成刃,果断地砍断被城隍抓住的手。

城隍没想到这妖怪如此果决,正欲去抓上另一只手。

香雨双目通红,厉声尖叫,脸上皮肤层层剥落,露出其中红粉色的头骨,莹莹如玉,头骨当即碎去一半,身上层层钩锁,碎裂。

城隍惊诧不已,这白骨妖竟已修出红玉骷髅头。

香雨碎去鬼物根本,刹时阴气大盛,抬手打飞城隍,牛马、甘柳二将法宝飞来,她双手成爪,以诡异的姿态躲开法宝夹击,旋即身化黑雾,飞掠到二将身前,一手搭在一个头颅上,猛然一扯。

武判官大叫不好,急忙举锏投去,金锏激射而来,香雨丝毫不惧,又是一声尖叫,那被封起来的厢房,数根白骨冲出木板,同金锏在空中相撞,白骨根根粉碎,金锏亦是强弩之末,被香雨的阴气所隔,黯然落地。

香雨丢下两颗头颅。

城隍庙内,牛马将军、甘柳将军二将塑像,金身破碎,轰然倒塌。

香雨又拔出腿骨,阴煞之气爆发,腿骨被飞射出去,武判官已灵躯硬抗,闷喝一声,身受重伤,庙中金身胸腹处现出狰狞裂痕。

香雨自碎鬼物根本,早已强弩之末,此刻见武判官身负重创,急忙化作黑雾融入夜色中,不到五息,已不知所踪。

城隍稍作调息,飞落到红湖楼,现出本尊,双掌拍上武判官的脊背,庙中塑像金箔剥落少许,武判官大吃一惊,城隍在用本命金血为自己渡气疗伤,武判官刚想说什么,城隍却道:“你我同僚多年,何必在意,还是降妖要紧。”

武判官不再多话,吩咐麾下阴差道:“你们尽快收拢牛马、甘柳二将残魂带回庙里,他日香火神念积聚,二将还能重铸魂魄,甚至再造金身。”

一位头戴乌纱帽,身着朝廷四品官服的长髯阴官匆匆赶来,忙道:“我在庙内坐镇,牛马、甘柳二将塑像突然倒塌,究竟发生什么了?”

眼前自然是虞咏城的文判官,城隍简略地将整个过程交代了一遍,文判官听完后,幽幽叹道:“原以为只是寻常修为高些的白骨精,没想到已修出红玉骨。”

“我已恢复得七七八八,那鬼妖尚未逃远,文判你快循住她的气机。”武判官心念微动,金锏重明,飞回手上。

文判官见此不再拖延,抽出判官笔,浓郁阴气成墨,笔迹由上而下,口中念的自然是道家真言。

片刻后,文判官眉头紧锁,道:“不好,那鬼妖去到一处客栈,要吸人阳气,事不宜迟,马上动身。”

街道角落里,香雨将新化的人皮贴到血肉模糊的脸上,红玉头骨被重新遮住,她对镜照妆,莞尔一笑,镜中姿容柔媚,女子对镜贴花黄,跟白骨精对镜贴人皮,哪里不是同个意味,贴人皮反而比花黄更自然、娇嫩。

香雨取出红烛,吹气燃烛,灯火晦明。

香雨转身走入客栈,过了晚饭的点,厅内只有小二在柜台打哈欠,小二瞧见女子姿容,回过神来准备殷勤上前,只见香雨拂袖,小二楞了下,旋即原路返回柜台。

香雨摇曳生姿,缓缓踏上松木制的楼梯,烛光映照半边脸颊。

来到三楼第二间上房前,敲了敲门,腻声道:“公子在吗?公子,是妾身呀。”

陈亦推开门,问道:“你是...”

香雨掩嘴轻笑,道:“公子这么快便忘了妾身吗?我是香雨啊。”

她稍举高红烛。

陈亦恍然大悟,温声道:“我还在想,何时能同姑娘再会,你怎么找上来了?”

“公子不来找妾身,妾身便来找公子了,几个时辰前见过后,一直忘不了。”香雨轻轻靠向陈亦,吐气如兰:“公子会讨女人欢心吧。”

香雨倚靠着陈亦进了门,顺手关上门扉。

与此同时,城隍、文判官、武判官等诸多阴官匆匆赶到客栈前,文判官提判官笔探识整个客栈后,皱眉道:“糟了,那鬼妖进了房。”

武判官晃动手中金锏,沉声道:“怕什么,待我领人冲进去,那鬼妖自当伏诛。”

城隍却摇摇头道:“不可,有凡人在她手里,贸然出手,那凡人必性命不保,不仅如此,红粉骷髅**时阴煞最盛,非损兵折将不可。”

文判官见城隍发话,劝道:“武判你刚恢复过来,此时又上,不免元气大伤,还是等等好。”

“等,光等有什么办法?”武判官不屑道。

文判官挠了挠脑袋,瞄到店中打哈欠的小二,道:“有了。”

房中,陈亦燃起淡淡熏香,香雨已沐浴完毕,屏风画有秋菊春松图,前朝名画的仿作,画家已不可考,香雨自那屏风后走出,不小心一列簇,陈亦急忙上前,扶住她欲坠的双肩。

“公子,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夜游。”她拾起桌上烛台。

陈亦盯着她眸子,越看越觉柔媚入骨。

“我有个女人,也是倌女,她是良人。”陈亦回忆起什么道。

“公子,她不在不是么,让妾身做公子一宵良人罢。”

陈亦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什么。

房外响起阵急促的敲门声。

“客官,你的热水到了,快出来拿一下,还有你前要的吃食,都拿来了。”客栈小二殷勤道。

香雨眼神一冷,转头对陈亦道:“快叫他滚开,东西放那里,一会再拿进房。”

陈亦点了点头,高声道:“东西就先放那里吧,我一会再拿。”

“客官,热水容易凉,吃食也是。”

“叫你滚你没听见吗?”陈亦厉声道。

房外声音停息。

香雨在宽衣解带,雪白的肌肤外露大片。

陈亦双手搂住香雨,把她揉进怀里。

“公子。”怀中鬼妖娇声道。

“我有个习惯,你依不依得。”

“什么习惯,妾身都依得公子。”香雨抬头笑道。

“不好意思,”陈亦稍稍松开香雨,柔声道:“我不吃天上掉的馅饼。”

脚稍抬起,而后朝她腹部猛然踹去,女人丰腴的躯体到掠出去,撞开房门,跌落到廊中。已修出红玉头骨的白骨精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文武判官听令,”最先反应的过来的是城隍,肃然道:“降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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