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辈分,村长肖长贵应该喊钟夏一声叔叔。不过肖长贵最常称呼钟夏的,只是“瞎子”。环顾钟夏的小店,肖长贵笑着点点头,“不错啊瞎子,能自己养活自己了。”

钟夏笑着递上李若兰端来的一杯茶,“凑合过日子。有啥不得劲儿的,尽管来,都是自家人,不能要你钱。”

“呵呵,那是。”肖长贵看了一眼抱着胳膊回到柜台后坐下的李若兰,又看向钟夏,道,“我来跟你说个事儿。”

“嗯,你说。”钟夏回着话,睁开了眼。

“你爷爷不是留给你三亩地吗?啧,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你二叔和三叔种的。他们也没亏着你,养了你这么多年,是吧?”

钟夏笑了笑,没有回话。

肖长贵又道,“你大概是不知道,现在国家有政策,庄稼地是不能荒着的。地荒着,犯法。国家是要把地没收的。你这自己肯定是种不了地。一直让老二老三轮着种,也不是个事儿。土地是不能买卖,不能私自租赁的。现在我当村长,能给你瞒着。将来我干不动了,或是被人捅了出去,这事儿就不好办了。”

钟夏依旧笑着,点了点头。“长贵你啥意思,直说吧。”

“那我就直说了。”肖长贵道,“依我看,干脆你就直接把地分给你二叔三叔,让他们两家给你俩钱。这钱呐,还不能算是卖地的钱。卖地国家不允许。所以啊,这钱就算是你二叔三叔照顾你。地呐,就当是你爷爷把地分给了他两家。”

钟夏应一声,又道,“那能给我多少?”

“咱们这儿,地不值钱。又是你亲叔叔,要多了也不合适。一亩地三百块钱,你看咋样?”肖长贵不等钟夏回话,就继续说道,“瞎子啊,你听我句劝。你现在开着按摩店,养活自己不是大事儿。地呐,就算是白给你二叔三叔,那也是应该的。毕竟你是个瞎子,以后啊,少不得要仰仗俩叔叔。真有啥事儿,到底是亲叔叔,总要帮衬你。挣揪太多了也不合适,惹恼了你俩叔叔,以后有个啥事儿,谁能帮你?唉,邻居、朋友,再好,那也没有血缘关系啊。都不顶用。说到底,你爹妈都不管你死活,也就是你亲叔叔。这两年,要不是你俩叔叔……”

“三百就三百。”钟夏打断了肖长贵的话,“我同意了。”

肖长贵哈哈一笑,“好,同意就好,我也省心了。你放心,地给了你俩叔叔,他们盛着你的情,有个啥事儿,也好说话。哎呀,时间也不早了,我还得回村里,你是不知道,村子不大,事儿多。”

送了肖长贵离开,钟夏回到店里,给自己倒茶喝。

“三百?”李若兰黑着脸问。

钟夏眉头一蹙,道,“你别再给我找事儿了。”

“我找事儿?你个傻……”李若兰闷哼一声,又道,“你是不是怕不卖给他们,他们找你事儿?怕个屁,有我呢!”

“我不是怕事儿。”钟夏道,“肖长贵说的没错,有个啥事儿,到底是我亲叔叔,不能不管我事。这两年,虽然吃的不好,我不也没饿死?万一将来我死了,他们得给我挖个坑埋了。乡里乡亲的,他们怕被人指脊梁骨,总不能不管的。再说了,地,我是真种不了。与其因为这点儿地闹得不可开交,倒不如就这样吧。”

李若兰盯着钟夏,设身处地的想,她知道,钟夏这么做,是无奈,也是最好的选择。可是……终究是欺人太甚啊!

咬着牙,李若兰道,“就算他们不管,总也有人把你埋了,总不能臭大街上!”

“呵呵。”

又来这样的笑声?

李若兰感觉自己快要气死了。“就是因为你窝囊,他们才敢蹬鼻子上脸!”

“嗯。”

“你不是认识胡所长!又跟镇长拜把子啊?!还怕他们干啥!不行直接让镇长给你出头啊!用不着镇长,胡所长就能给你搞定了!就算是卖地给他们,三百块也太少了!你知道现在开发征地多少补偿……”

“没用的。”钟夏叹气,“要那么多钱,他们不会买地。甚至不会轮着种了。有他们在,村里旁人也不好租种。到时候,地真的要荒起来了。”

“就是长草!也不能……”

“何必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而已。呵,更何况,也不算伤敌。事实上真那么做了,他们只是没占到便宜,我自己却损失了九百块钱,还把他们彻底得罪了。我是不怕他们,可又咋呢?就我二叔三叔那样的,你信不信?他们敢每天来店里闹。我还真能找胡所长,找镇长,把他们收拾了?说到底……”钟夏唏嘘,“他们是我爷爷的亲儿子,为了我爷爷……就当是为了我爷爷能安息了。”

“窝囊还有理了?”

“是啊,窝囊总是有道理的。”钟夏笑起来。“哪有无缘无故的窝囊?”

李若兰愣了一下,竟然很认真的想了想,惊讶的发现,钟夏说的很有道理。似乎每一个窝囊废,都有他窝囊的道理。发现了这一点,李若兰气的说不出话。越是说不出话,越是生气。她咬着牙,攥着拳头。“就这么认了?”

“你可别给我找事儿了!”钟夏苦着脸,“对我而言,现在能安安生生的守着按摩店过日子,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别的什么,我都不在乎。不就是几亩地吗?犯不着为了那几亩自己也用不上的土地,闹太多的麻烦。”

李若兰强忍住了辱骂钟夏的冲动,她实在是气不过,实在是看不了这种窝囊废。闷哼一声,道,“就便宜那两个王八蛋了?”

“就让他们狗咬狗去好了嘛。”钟夏道。

李若兰一愣。

钟夏又道,“那三亩地,轮着种,没问题。分了的话……一亩三分是好地,肥的很。一亩七分是烂地,交通不便,又不好浇水。呵呵……”

李若兰发现,最后这个“呵呵”,阴险得很。脑筋转了一圈儿,咂舌道,“不好分……就会打起来吧?”

“打起来应该不至于。”钟夏道,“闹矛盾是肯定的。”

“应该会打起来。”李若兰道。

“不会,三叔到底还是怕二叔。三婶儿也斗不过二婶儿。”

李若兰张了张嘴,又看了看钟夏,心眼一转,道,“那也行吧,就算三叔忍了一时,肯定也是等于种下了仇恨的种子,对吧?”

“嗯。”钟夏笑了笑。这时来了客人,钟夏赶紧起身招呼。

过了一阵儿,李若兰要出门,说是约了崔晓去逛街。丢下一句晚上回来做饭,就出去了。李若兰倒是没去找崔晓,而是去了路口等车。

公交来了,李若兰上了车,直奔肖家沟。到底在肖家沟生活了一段时间,李若兰知道钟夏的二叔三叔家在哪。她先去了三叔家,见了三叔三婶儿,叫的那叫一个亲,亲的就跟侄媳妇一样——事实上肖家沟的人,都认为李若兰是上了岸找了钟夏这个老实人。

“三叔,三婶儿,钟夏常跟我说,二婶儿那丧良心的,从来不给他吃饱。最是可恨了。所以啊,这次肖长贵说要分地,钟夏本来是不想答应的。他原本是想着把三亩地都给三叔家的。可是吧……你们也知道,二婶儿那泼妇,实在是不好惹啊……一亩三分的好地,一定是要给你们的。钟夏已经跟肖长贵说明白了,好地一定得给你们,不然就不分了。你们放心,老二家肯定不敢闹。你们是不知道,钟夏跟派出所的胡所长,那关系铁着呢……他就是念着到底是自家亲叔叔,不想闹得太难看……”

出了三叔家,李若兰又去了二叔家,一番话就是复制粘贴。

等从二叔家出来,天色已经不早。没想到二婶儿是个话唠,跟李若兰说了一通老三家的不是。这算是耽误了时间,公交车早没了。没办法,总是不能走回去的,得找个车送自己回去才好。

于是,李若兰去找肖铁墩儿。

肖铁墩儿正在家跟一帮闲汉打牌呢,看到李若兰来找自己,有点儿懵。李若兰瞅了一眼,不见铁墩儿媳妇,便冲着肖铁墩儿眯着眼睛笑着招手,“墩儿,来,跟你说点儿事儿。”

肖铁墩儿瞪着眼睛,张着嘴,竟是愣了。

“来呀。”李若兰腻着嗓子道。

肖铁墩儿迟疑了一下,看一眼牌友戏谑的眼神,又磨蹭了一会儿,见李若兰站在外面不走,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李若兰等肖铁墩儿离得近了,脸上带着媚笑,压低了嗓子,“有空送我回镇子呗,大晚上的,我自己一个人,害怕。门口等你哦。”说罢,李若兰还看似不经意的摆手,在肖铁墩儿大腿上抹了一把,之后故意扭着屁股出去了。

不消多时,肖铁墩儿涨红着脸,骑着摩托车出来了。院子里,传来了几个人起哄的笑声。肖铁墩儿看了一眼李若兰,吞咽着口水,“赶紧上车!”

李若兰笑着上车,一溜儿烟的离开了肖家沟。

眼看着就要到了镇上,李若兰忽然要下车。

肖铁墩儿停下摩托,狐疑问道,“咋?”话音没落,眼前就是一黑。

片刻之后,看着鼻青脸肿的肖铁墩儿,李若兰拍了拍手,“以后见了老娘!再胡说八道,打断你门牙!”说罢,哼着小曲儿朝着镇上走去。

又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二斤肉。回到按摩店,李若兰甩着手里的肉,对钟夏道,“今天开开荤啊,给你做个青椒炒肉。”

“听你这语气,有啥开心事儿了?”

“哈哈,没啥,就是心情好。”

“我有不祥的预感。”钟夏道,“我最近总结:你心情好的时候,一般都是又干了什么缺心眼儿的事儿。”说着,钟夏睁开眼,盯着李若兰。

“滚一边去,你才缺心眼儿。”李若兰开始做饭。

片刻之后,钟夏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是真想抓着李若兰暴揍一顿!

这个缺心眼儿的货!

你好歹也在肖家沟住过一段时间,难道就不知道铁墩儿媳妇是个什么人性?肖铁墩儿这么横的一个东西,每次跟媳妇吵架,还不都是被抓的满脸伤痕?!你在二叔三叔家搅和事儿,算不得啥,可临走勾搭肖铁墩儿,就是愚蠢透顶了!

这事儿要是传到铁墩儿媳妇耳朵里……

这按摩店啊,就别想开了!

老子——我算是跟胡所长和镇长有些关系了,可你让他们又能拿一个泼妇怎么样?!

“干啥呢?咋还闷声喘气啊?”忙着做饭的李若兰,回头看到钟夏气鼓鼓的模样,十分好奇。“谁惹你了?跟姐姐说,姐姐帮你出气。”

“你咋给我出气?”

“嘿嘿,男的嘛,阉了。女的嘛,奸了。哈哈哈。”李若兰心情好,开起了玩笑。

钟夏苦笑,“好主意,去床上躺着吧。”

“干啥?”

“奸了啊。”

“滚!”李若兰骂了一句,“听你这意思,我惹你了?我好心给你做饭,还惹你了?你说你是不是不知好歹?”

“我……”钟夏心底叹气。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等铁墩儿媳妇那个泼妇打上门再说吧。

“是!我们家兰兰对我最好了。”钟夏毫无感情的回了一句。

“知道就好!”李若兰拿着菜刀,恶狠狠的剁肉。“要不是我,你吃肉?吃屎吧!奶奶的!别以为我在这白吃白喝占你便宜!每天给你做饭!还要给你洗衣服!”没说一句,李若兰就狠狠的剁一下肉。“有人欺负你!我还护着你!狗日的没良心,还要奸了……死瞎子!白眼狼!”念叨到这个词,李若兰猛然一愣,想起了钟夏白的诡异的眼睛。

还别说,白眼狼这个词,用在死瞎子身上,还真合适!

钟夏实在是不想听李若兰再嘟囔了,岔开话题道,“少放点辣椒,辣椒吃多了,痔疮又得犯,上厕所一片血,恶心。”

“你有痔疮啊?”

“我倒是没有。”

“那你怕……”李若兰话说一半,愣了。猛然回头,眼睛如刀子一般,盯着钟夏。

钟夏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赶紧道,“你上次不是说自己有痔疮吗?”

“我有跟你说过?”

“废话。”钟夏背过身去,不让李若兰看到自己的表情。“以后没事儿多走动,老是坐着,容易长痔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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