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重货物?那我们便不打扰了。”陈亦眺了眼老道,告辞道。
俊逸青年拱了拱手,陈亦看见他腰间系玉穗金丝刀,隐隐有血气,抽抽鼻子嗅出是鸡血的腥味。
有意思,莫非镇上真有什么害人的妖物。陈亦来到上房,关上房门,搬出椅子翘起二郎腿。
“陈亦,这镇上真有脏东西?”殷听雪怯怯问道。
“不知道,我又不会算卦。”陈亦从怀里翻出本《人狐情话》,塞到殷听雪手里,“上本你快看完了,明天便看这本吧。”
殷听雪接过小说,柳眉皱了皱,不消多时便多少猜到陈亦的小心思,可还是没说一句不要,把书抱在怀里。
“今晚要真有什么,就当看场戏,话说在前头,”察觉到殷听雪欲言又止,陈亦淡然笑道:“我不救人。”
殷听雪怔了怔,说不出话。
“我修的剑法偏近道家,上乘的道门正宗一讲无为,二讲自然,三讲从心,前两个道法太深,我悟性又差,修不得,便只能修第三个,走的是从心剑的路数,从心所欲,剑法自然。所以这事我懒得管。”
“而且大家各有活法,各有恩怨,真有妖鬼上门杀人,万一妖鬼在理,我救人岂不是不占理?”陈亦讥讽道:“你也是妖,怎么不能体会妖鬼的苦衷呢?”
殷听雪垂下脑袋,轻声道:“那我早点睡。”
“到明天就没事了,不管有没有妖鬼,我门都不在这镇里了。”陈亦柔声道。
叫小二端来热水,殷听雪洗罢身子,躺到床上,陈亦像往常般上床抱她一会,殷听雪从来不想他抱,可是胳膊拗不过大腿,不适地扭动片刻后,沉沉地睡下了。
夜半三更。
本就清冷的寒夜莫名寒凉几分,绷紧精神快一天的武夫们此刻更不敢懈怠。俊逸青年觉得口舌干燥,举起杯子喝了口水,继续握住刀柄等侯。
老道猛地起身,双目微睁,众人望见道长如此,纷纷按住刀柄。老道是山里走出的隐世高人,镖头自知此镖非比寻常,货物里装满玉器以及黄白之物,前者是老道用以压胜,后者则是掩饰,真正的货深藏其中,据传有些不干不净。镖头靠着自家长子无意中借下的善缘请老道出山,老道隐修近一甲子,额头高耸,与人交谈甚少,声音不似垂垂老矣,反而有种飘渺仙意,待人举止平和,即便有人对老道满腹狐疑,但惹上妖物之事非同小可,终归不敢说出口,仅是试探,不曾想老道自谦道行浅薄,从不拿出几手仙家本领,与人交谈只说柴米油盐,偶尔叹几句原来天机如此之类的糊弄话。
为首的镖师做手势示意众汉子小心,系玉穗金丝刀的俊逸青年不时拨弄刀柄美玉,玉是老道送的,青年自然不敢怠慢这仙家物件。
俊逸青年口舌依旧干燥,又喝了口水。
楼上,陈亦翘二郎腿翘得麻了,换一只腿继续翘。
阴风习习,贴在众人身后板凳的符咒嗡嗡作响,忽地,众人注意力被吸引,大门此时无声无息地敞开。
顷刻火灭,夜色闯入厅内。
老道提起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手心翻出金光,黑暗中格外耀眼。
陈亦悄悄推开房门,饶有趣味地打量这群武夫惊诧不已的神色。
老道连念几声咒语,身后符咒自燃,灰烬逆风而起,飘至火把上,众人感叹老道道法高深,悄悄松了口气。
老道对屋外空荡街巷开口道:“你怨念深重,与其留在阳间受形销骨立之苦,何不早入地府,你的怨仇,贫道多有打听,如今仇家已死,又何苦去求非天人不可为的再造肉身。”
客栈外,阴风呼啸,刹时凶猛,未有停歇之势。
只听老道冷笑一声:“鬼物留人间,便已是有违天道,故受形销骨立之苦,此一层压胜,怨念深重,不入地府,无常鬼吏将你抽魂去魄,此二层压胜,而贫道苦修五雷,略有小成,已是第三层压胜,县城隍奈何不了你,贫道便奈何不了吗?贫道孜然一身,修道无成,已不惧死。”
鬼物未做回答,阴风霎时平息,半响仍未有异象,俊逸青年以为鬼物已走,微微放松刀柄,连老道也在缓缓收起拂尘。
陈亦挑眉望向街外,忽见魑魅魍魉,三鬼挑灯同行!
待三鬼立在门外,老道脸色惊变,手掐法诀:“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金光速现,覆护吾身。”
众汉子看见这阴恐之景,无一不脸色泛白,长刀出鞘,毕竟是镖师,胆色比寻常人大上不少。
眼前三鬼阴恻恻而笑,魑为山泽妖属,是有如无角之龙的黄色鬼物,四脚着地,壮硕的躯体几乎将半个门填满,地面裂开几道缝隙,细小的眼睛直视老道,弓起后身,巨石般的躯壳如利箭般飞撞而来。
老道速念五雷,起先“电母雷公”四字,指尖掠起金光,待到“令”一下,金光如蒙赦令,一道手臂粗长玄雷激射而出。
魑直直撞上玄雷,小半边躯体被轰成粉末,一条腿完全折断,它不知痛为何物,略作停顿后,用仅剩三条腿疯似地朝老道冲去。
精壮汉子举刀就砍,涂上鸡血的刀锋与魑的坚躯相撞,蹦出火花,魑略作停顿,与此同时,老道唤出另一道玄雷,将其另一只腿轰灭,魑吃痛厉声尖叫。
其余汉子眼疾手快,纷纷提刀砍向鬼物的四肢,俊逸青年正欲举刀,却被老道一下拂尘止住,抬头看去,剩下两只鬼物仍侯在门口,正戚然然惨笑。
“魂魄化三鬼,死了一只而已。”楼上的陈亦推测了番鬼物的精巧路数,怪不得主管一县阴司大小事务的城隍都奈何不了,哪怕燃尽金身,若没有将三鬼同时打杀殆尽,稍待时日那鬼物仍能卷土重来。
又一道玄雷后,山魑再无生机,死气沉沉地趴在地上。
门外两鬼未进客栈,身姿妩媚的魅鬼稍稍抬手,山魑便化成黑雾,飞速朝门外飘去,老道眼疾手快,提起桃木剑刺入黑雾,口念法诀,剑尖亦随心动,缓缓旋转,将黑雾搅开,老道抬手一吸,贴在桌上符咒落到手中,枯槁的手掌拍入黑雾,符咒微微发亮,黑雾尽数消散,被困于符中。
魅鬼大怒,只身闯入客栈,众汉子急忙举刀砍鬼,魅鬼几声惨烈尖叫,速度没有消减,阴气深重的利爪掏向老道心窝。
老道早已恭候多时,先前施下的金光咒刹那大盛,魅鬼破去金光,行动不由一缓,残余的阴煞气刺入老道胸腔。
一时间,柱上、桌上、椅上符咒皆亮,魅鬼惊声尖叫,身体被直直定在原地,老道被残余阴煞气刺入,暂不能动,大声喝道:“尔等杀鬼!”
众汉子反应过来,刀剑交错,魅鬼再无影踪。
陈亦看向门外,不见水鬼魍魉。
众人眼见门外再无鬼怪,稍稍松了口气,老道原地打坐,吩咐道:“还有一只鬼物,应是逃了,待贫道去除阴气,便...”
离老道最近的俊逸青年忽然抽刀。
老道脸色大变,连忙侧身,枯槁的躯体自上而下,多出一道狰狞刀伤,老道不顾鲜血喷涌,准备手掐雷诀,俊逸青年却在此刻愣神,神色正恢复清明,老道连忙止住雷法。
俊逸青年展露邪笑,又是一刀。
老道腹部内脏涌出。
电光火石之间,几位汉子这才反应过来,惊慌地冲上去制住青年,老道按住腹部伤口,拼尽气力,一掌拍向俊逸青年的天灵盖。
青年的刀柄尾玉幻化成光,从俊逸青年天灵盖飞入,青年随之五窍流黑血,黑血里暗暗浮现水鬼魍魉的身影。
水鬼之属,由江河中淹死之人所化,夜间行人走在荒山野岭的河畔,偶尔会听见水鬼呼喊,若不小心走入水洼,便为水鬼所擒,被阴怨深重的水鬼附身,一是初时无事,身边亲人亦不能察觉,而后时日一长,生活作息,性格脾性会渐渐与往日自己分道扬镳,直到某日醒来,发觉自己被困在水洼之中,二是暂夺躯壳,待七日之后阳盛阴衰之时,被躯体排出体外,物归原主。
而这魍魉不知何时,混入俊逸青年喝水的杯子里!
老道悠悠一叹,借火燃起符咒,丢入黑血之中,魍魉鬼物遗恨地死盯老道,消逝于火中。
重伤之下,老道口吐鲜血,气若游丝地吩咐道:“扶贫道回房,明日鸡鸣,贫道便会生机断绝,后事还叨扰大家料理,棺材选用寻常木料便是,十里外有座山,是贫道的道缘之地,且请大家抬棺在那葬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