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亦没见过师公,只是听周依棠提到得多,想来师傅对老人并无芥蒂,甚至有些许感激,那老人也十足看重这名弟子,爱屋及乌,陈亦对这老剑圣也颇为同情。
但同情终归同情,真要自己拿这陈年往事去找真天人许齐寻仇,哪怕周依棠拿剑抵着脖子,自己也不愿去,纵是山茶再藏锋个十年半载,恐怕就是成了铁锈也不见得能递到许齐十丈以内。寻常天人境就已遥不可及,真天人的天人境更要高上千丈,陈亦这辈子是不想领会。
剑仙榜分上下两榜,上榜只列九位,无一例外皆是天人境剑仙,下榜也称剑修榜,或准剑仙榜,列的是山上赫赫有名却未至天人的剑修,共八十一位,不论境界,只论剑道高低,故时有元神境但被金丹压在榜下的情况,剑仙上榜无异议,千年来少有名次更替,而下榜则议论多些,名次更替更是之于山上仙家极快的一年一期。
自己跟殷听雪说剑仙榜给自己留个位置,也不全是吹嘘,糊弄这没见过世面的傻狐狸,剑仙榜上榜自己想都不敢想,下榜剑修榜自己却是稳操胜券,只是不确定位置,想来是前十后,前三十前。
见天色已晚,陈亦给殷听雪灌了些酒,小狐狸喝不得酒,满脸绯红,一再恳求叮嘱陈亦莫趁自己睡着行床帏之事,陈亦从没有让别人听见少女娇声的想法,干干脆脆地答应下来,殷听雪躺下后,起初觉得船荡着难入睡,不一会,酒劲绵绵而来,很快便昏昏沉沉地睡下。陈亦见她睡着后,揉肩摸脸,手指在一起一伏的小肚子上过了把瘾后,好好给她掖上被子。
陈亦推开房门,站在船头,朝平静的江河开口道:“等久了吧?”
只见船头不远处冒出两个脑袋,圆圈的波浪向外荡出,一个蟹头一个虾头缓缓探出,幽青色的虾兵蟹将在得到陈亦眼神示意后爬上船头,模样颇为滑稽。
带头的蟹将八只脚立在船板上,未炼成人形,除去身材足有孩童般巨大外,与寻常青蟹并无分别,尾随的虾兵道行要更低上一筹,身材只如婴儿般,嘴唇时张时闭,大约是刚炼化横骨。
“公子,近日江神六百年大寿,我们是江神大人差来请公子赴宴的,冒昧打扰,多有得罪。”蟹将没法像人一般将两条腿直立,说话时只得尽力昂着身体,两只钳子相互扣起做抱拳状。
“哦,只是来请我的?”
“公子可带家眷同行,当然也可一人前往,”蟹将顿了顿,朝四周张望一圈,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江神对暮寺高僧神往已久,而公子身上有高僧的...气息,想来是暮寺高僧之友,江神便差我来请公子赴宴。”
陈亦原以为是殷听雪在江神庙上香,江神由此察觉到一身佛缘的小狐妖,打算结下一份善缘,因此早上送礼上门,看来并不是想同殷听雪结缘,而是同我?陈亦将蟹将的话在脑海里重复了一便,忽然想到了什么。
陈亦从方地里取出一小片袈裟,笑道:“江神不止修为通天,佛法造诣更是精深。”
这片袈裟自然是那日从降蛟僧身上切下来的,陈亦重新捋下思绪,那日同殷听雪去江神庙,那老蛟便注意到二人,而后从暮寺归来,自己带走一片袈裟,同降蛟僧颇有渊源的老蛟又嗅到那点独特的佛气,于是从殷听雪下手,将福缘送到门上,希望美人吹吹枕边风,不曾想自己又将福缘原数奉还。这老蛟或许对暮寺有什么谋划,不然不会奉还福缘后,厚着脸皮差人上门。
“我确实是暮寺高僧的故友,”陈亦收回袈裟,索性扯虎皮做大衣道:“江神寿宴几时?”
“十日之后便是江神寿宴。”
“我再做考虑,五日后再给你答复。”
见陈亦没有明言拒绝,蟹将心中一喜,道:“还请公子好好考虑。”
蟹将虾兵不再逗留,朝陈亦告辞后翻身入水,陈亦望见蟹精青白肥美的肚底,不由地觉得可笑。
此方事了,陈亦再赏了会江景后转身回房,脱去外衣,摇了摇仅剩半壶的酒葫芦,心里盘算最好卖给一个小娘子,钱是少些,但能白白占便宜。陈亦挑了眼睡得正香的小狐妖,又想了想,把葫芦放到她枕边,捏住她酒醉酡红的小脸蛋,轻声笑道:“以后要灌你酒。”
陈亦自己不是很喜欢喝酒,但却很喜欢女子醉酒后满脸绯红,娇娇弱弱又浑身酒气的模样实在惹人怜惜,便是豪气干云的女侠,也别有一番风采。
不知是船身晃荡的缘故还是其他,殷听雪细微的鼾声刚才停了片刻,又缓缓地打起鼾。
........
第三天申时时分,船只终于抵达一个渔村渡口,陈亦给老船夫付清定金后的钱款。
“公子,出了这村,离临县还有五十里的脚程,二十里外有个镇,看这天色,公子要不急着赶路,可在这村住下,或是到镇上去。”将二人送下船,老船夫出声建议道:“还没到上元节,镇上有宵禁,公子到镇上天色已晚...恐怕入不得镇。”
陈亦不作回答。
“公子在村里住下,虽说比不上县城,但保证房间干干净净,餐食也是鲜鱼鲜虾,”老船夫顿了顿,压低声补充道:“不瞒公子说,近来几日那镇惹上脏东西...公子就算要到镇上,也最好大白天的时候过去。”
陈亦觉得好笑,他在船上时便注意到老船夫有意无意慢速前行,拖到申时到渡口,而今一番话也不知是真是假,前世走江湖久了,能看出老船夫想在渔村多赚一笔。
陈亦不是冤大头,何况镇上的客栈肯定比村里的民宅要好,没顾老船夫的劝阻,走上官道往镇上去。
半个时辰后,见快黄昏,二人稍用了些缩地成寸的法术,在日落前赶到镇里,一派萧索之景。齐廷袭承前朝律法,略作改动颁下《大齐民律》,其中事无巨细,分列六刑十恶,虽说如此,历代齐君向来推崇仁治为先,因而法多而不严,便是六刑也多有从宽而定,而宵禁归于十恶里,更是前朝的事,自本朝元宗起,太平盛世,盗匪渐少,更是少有人因宵禁治罪,宵禁之法逐步放松,起初是大京、小京、永鱼三城,宵禁推到戌时,而后由城推行至州府、州府推行至道,道推行至天下各地,最后更在《大齐民律》上划掉因宵禁治罪。
纵然县镇夜间不繁华,市镇里的店家也多是日落后才慢腾腾地收摊,怎么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还未日落便不见踪影。
殷听雪想起老船夫的话,手心泛汗。
“别怕。”陈亦简单撂下一句。
镇上只有一间客栈,大门虚掩,只留出一条细缝,陈亦抬手敲门后,径直推门而入。
厅内,七八名精壮汉子或坐或立,一时间齐刷刷地盯向闯入二人。其中几人太阳穴略有耸起,中气十足,分明是练家子,内力略有小成。
陈亦挑了挑眉头,察觉到一缕更为绵长气机隐于几人之后,移步一看,众汉子列在双目微合的老道前。老道盘腿坐在细长板凳上,身穿普通道袍,瘦小干枯,道观老旧却干净,手挽拂尘,尾尖微微晃动后,摇了摇头。
众汉子脸色稍有缓和,纷纷移开视线。
“...公子是打尖还是住店啊?...这几位是...笃信镖局的客爷,公子莫惊。”小二模样的汉子走出,好生招呼道。
“既打尖也住店,走得饿了,来几份拿手菜吧。”陈亦平日遮蔽自己的道行和殷听雪的妖气,老道只当二人是寻常的市井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