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陈亦把殷听雪拍醒。

陈亦昨晚没心思,抱着她就睡了,银台寺的女儿也乐得清闲,睡了个好觉,揉揉眼睛就精神了。

还是盘上灵蛇髻,陈亦替她抹了些脂粉。

这江水县临着启陵江,二人到渡口坐船,来得早,打算过江的人不多,大大小小的船只停泊在渡口,光着膀子的汉子们赶早为大船卸货,皮肤黝黑结实,商户们拿着单清点货品,唤自己的伙计抬回店里。

陈亦挑了艘小客船,整体呈青灰色,色彩并不鲜艳,装横还挺精致,船上有画舫似的房间,飞檐上挂了红灯笼。

“船家,这个点做不做生意?去临县。”

“公子是要过江?等人还是包船?”老船夫站起身问道。

“包船多少?”

“这几天风很顺,只消两日就能到临县,要一贯钱,这几天忙,公道得很。”

“那便包船吧,这船顶好看。”二人一同走上客船。

“那是,郑官爷赏的,”老船夫回道,随后对着渡口上的青年叫道:“儿,来客了,麻利点!”

那青年看来是老船夫的儿子,远远地应了声便跑了上船。

“我儿以前在官爷家做事,前些天在恶狗手里护住了官爷家的小公子,官爷就赏了这船。”老船夫热情地同陈亦寒暄道,“这过年的,官爷就赏我儿来我这玩几天。”

“郑官爷...是个好官啊。”陈亦想起那山神庙里的夫妇,顿了顿道。

同老船夫寒暄了会,陈亦走到船头,殷听雪坐在房门前,双腿伸向船头。

陈亦回头看向船只逐渐远去,渡口上的商户们似乎同卸货的汉子不知何时起了争执,越吵越凶,不消多时,商户和汉子们的身影渐渐模糊,直到连渡口被天空压成一条小线。

风浪不大,殷听雪觉得有些晃,犹豫后还是抓住陈亦的衣摆。

陈亦察觉后抓上了她的手。

殷听雪挣脱不开,瞟了陈亦一眼,后者只是看着江面,没松开的意思,小狐妖也就不再挣扎。

快巳时的时候起了风,船已经扬帆,如老船夫所说,这几天风很顺,船夫父子不需摇撸。

起风后船更晃了,在地上生长的殷听雪没见过这种场面,新奇之后就有些怕了,另一只手用力拉住横栏。青白色的大日横在天空,遥远的几个黑点是渔船,尽数泛在波光粼粼的大江上。陈亦看出她怕,改成挽住她臂膀。

那些渔船不知不觉已近在眼前,左前方是艘乌篷渔船,渔翁手里拿着钓竿,奋力拉起,殷听雪不由被吸引住目光。

渔夫稍稍放手,又猛然拉竿,黄白的大鱼猛地跃出水面,却兀然脱钩,殷听雪瞪大眼睛,那条大鱼竟在往他们的船飞来。

黄白大鱼砸到船头,在船板上拍打身子,水溅得到处都是。

殷听雪先是往后缩了缩,反应过来后探身向前,小心翼翼地朝大鱼伸出手。

陈亦道:“你真要接?”

殷听雪怔了怔,止住动作。

陈亦以心神传音道:“接下来,就得还回去,你还得起吗?”

“...什么?”殷听雪懵懵道。

“接多少,还多少,”陈亦指着那条黄白大鱼,“天上不会掉馅饼,这种鱼以吞食江底灵脉为生,看它背上的鳞,啧啧,还有点泛金,离炼化横骨不过二十年的事,你接下这条江神送的鱼,能还别人什么?”

殷听雪想了想,摇头道:“我穷,什么都还不了。”

“那就别接,”陈亦起身捡起鱼,随手扔回那个渔夫船上,“不要接还不了的福缘。”

渔夫一边对陈亦道谢,一边将大鱼放进鱼篓,然而,仅仅片刻,大鱼疯一般在鱼篓里乱撞,猛地冲开鱼篓盖,跃回江水里。

小狐妖目瞪口呆。

陈亦朝她笑道:“福缘不好接呀,不是给那渔夫的,他想接也接不住。”

陈亦坐回船头,殷听雪压低声问道:“要是你的话,接得下吧。”

“我看不起,接了也没意思,而且接了也懒得还。”

“...不是说接多少,还多少吗?”

“我无赖嘛。”陈亦眯着桃花眼笑道。

看着他,殷听雪没法反驳,只是觉得眯起眼笑的陈亦有些莫名的好看。

“怎么了?”陈亦见她盯着自己,问道。

“觉得...你廷好看的。”殷听雪轻轻道。

“噢?可你不喜欢吧。”

殷听雪没犹豫地点头。

陈亦无奈地揉她的后脑勺。

待风浪稍稍平静,青年汉子拎出两串葫芦,问陈亦要不要买酒,不是什么佳酿,是自酿的黄酒,陈亦尝了口,酒肥得很,米槽还泛在酒上,青年汉子也实诚得很,二百来文一斗,一斗约莫四斤,陈亦要了一葫芦。

殷听雪看见陈亦拿着酒葫芦进房,问道:“好喝吗?”

“不好喝,蛮一般的。”

“那你还买?”

陈亦仰头喝口酒:“这酒被仙人喝过,不就好喝了?”

举起酒葫芦在殷听雪面前晃了晃,浓郁的灵气有条不紊地流入酒水,原来淡薄的酒香渐渐浓郁,酒水入口绵甜,醇香丰满。

“能卖几百两。”陈亦压低声音道。

殷听雪不可置信。

陈亦把酒葫芦扔到殷听雪手上,小狐妖举起葫芦上翻下弄,左看右看,拔开塞子就嗅到浓郁的酒香。她恍然明白为什么陈亦没缺过钱。

“卖了银台寺,也差不多就这壶酒的钱。”陈亦拿回酒葫芦,穿绳系腰带上。

“不卖不卖。”殷听雪直摇头。

“地契在你手上?”陈亦反问道。

殷听雪反应过来,眼巴巴地看着陈亦。

地契自寺里住持死后便由他侄子拿去,半年前以一千两的价钱卖给了陈亦,还有溢价。

她委屈地细声道:“你莫卖,你不会卖吧?”

“当然,我还得拿它来威胁小狐妖。”陈亦嘲道。

殷听雪闻言向陈亦靠去,坐在他身边,将肩头贴上他的手臂。

是夜,用过捞上的鲜鱼作餐,江上夜景也看腻了,殷听雪回房点灯看书,听陈亦说油钱比县里贵三倍,这船大多地方都公道,就是油钱格外的贵,想来常客是些嗜好风雅的富家子弟,殷听雪觉得他说得有理。

书是陈亦买来的志怪小说,带插画的,有意让她看看这些人妖故事,小狐妖看着看着也对这种杂书入迷,少有地缠着陈亦买来好几本。

“美女蛇,真有这种妖怪吗?”殷听雪指着插画问陈亦。

陈亦扫了扫那女头蛇身的妖魅,鹅蛋脸,眼睛却是又弯又细,十足凶煞,道:“有的,有些蛇修不出角,同蛟龙之路无缘,便另寻僻径修人身,不过,不管是女还是男,头都比这画要好看许多。”

听了番解释,殷听雪又回头看书了,陈亦侧眼看了眼其中内容,恰巧是自己前世熟知的剑仙斩蛟,不怀好意道:“后面那美女蛇想诱惑那道长,没想到那道长......”

殷听雪单纯得很,一下被陈亦勾了心思,竟听陈亦把故事讲了个遍,自己回头又看的时候,个个段落都有或多或少的熟悉,一下就没了看下去的欲望。

殷听雪翻回故事开头,百无聊赖下,指着剑仙二字问:“你是剑仙吧。”

“有剑的都能叫剑仙。”

“不是,我是说那种...修行练剑的。”

“噢,真要严格来说的话,耍剑的不仅要修行练剑,到了仙人境才能叫仙人,不过这甲子叫天人境。”陈亦合上她的书,放到一边,“我离天人还远。”

道家同佛门对各境界的划分有极大不同,殷听雪以前没机会见世面,对佛门还能数出五戒、金刚、缘觉、无量心几个,对道家却是闻所未闻,跟了陈亦后,才晓得道家分十二境,对应白玉京十二楼,最开始是练气,第二第三境的名字她忘了,只记得惊蛰在第四境,后面有几境都是节气名。

“天人境在第十境,至于为什么之前叫仙人境,”陈亦简单解释道:“因为以前‘天人’二字被佛家占了,道佛两家互掐,道家一直输,所以只能叫仙人境,百年前才赢回来。”

“那你见过真剑仙吧。”殷听雪话里有些憧憬。

“我夫人。”

“正室?”殷听雪没多少意外,陈亦以前跟她提到过,那个女子是妻子亦是师傅。

她想到什么,又问道:“你不出剑,是她教你的吗?我一直没见过你出剑,连拔剑都没有。”

将盘在心里许久的疑惑说出,她期待地等候陈亦回答。

“还是那句话,我剑太小,天地太大。”

“你跟我说过是吹牛的。”殷听雪并起腿,怀抱膝盖,平淡道:“你不愿说便不说吧。”

“嗯,吹牛的。等你这剑侍什么时候过了磨锋,到了养气的时候,我再说。”陈亦顿了顿,吹嘘道:“我去剑乡敕剑,不会没有出剑的机会,别的不说,守门的剑奴会试试我的斤两,到时我左一剑雨水青龙,右一剑仙人指路,末了说一句我剑太大,天地太小,那剑仙榜上便得给我留个位置。”

“剑仙榜,里面的都是剑仙吧。”

“嗯,两甲子前剑甲是我师傅。”

“现在呢?”

“菩萨剑。”陈亦摇头无奈道:“剑仙的榜,榜首被一个学佛的给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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