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听雪在暮寺里大气不敢喘,离开门前栽丁香的寺院近三四里,脸颊重新泛起血色。

她不清楚陈亦同那僧人什么仇什么怨,只期望不要打起来,更不要伤到自己,所幸陈亦撂下狠话就走了,寺院也没人来拦。

陈亦牵着殷听雪的手,她不问,自己也不会说,这事同她不相干,事实上,空寂与周依棠的恩仇,也理应同自己不相干,妻子也从未有意让自己插手此事,但做人家男人,替她找回点场子,对自己来说是天经地义。何况自己也有拿空寂磨剑的想法。

树木围绕的山道上,一位披黑傧浅红色袈裟的年轻僧人直立山道正中。

陈亦领着殷听雪绕过年轻僧人。

“施主即日起莫要再踏足暮寺。”年轻僧人没有阻拦二人,平静道。

陈亦停住脚步,微微侧头看去,问道:“寺院里是你循住我的气机?”

年轻僧人点了点头。

是五十年前的降蛟僧无疑了。

“五年之后,该来的来,该走的走,到时要真自觉打不过,我也不会去讨打,只是我现在年轻气盛,没什么自觉。”陈亦玩笑道。

降蛟僧不再言语。

陈亦正准备继续向前。

一阵狂风自身后涌来。

陈亦猛然回头,腮边发梢扬起,

一、二、三、四...五

不多不少,五根发丝竟被生生折断,重重落地。

“偏一点,贫僧便犯了杀戒。”降蛟僧缓缓收拳。

陈亦开口道:“袈裟。”

年轻僧人微不可察地低眸一看,出拳那只手,其上的黑红色袈裟赫然被切掉一寸。

降蛟僧不见惊色道:“施主一命换一臂,不值得。”

一语双关。

陈亦默默拉着殷听雪离去。

回到县城时,黄昏悄无声息地将薄薄暮霭推下。

殷听雪一路没敢说话,只瞧见陈亦脸黑了一路,拉自己七拐八拐地走过大街小巷,临近客栈时放慢了步子。小狐妖经过坐落在客栈后的庭院,看见门前的倒“福”不知为何是正着的,她觉得有些诡异,却没说出来。

二人上了客栈,回到客房,陈亦静静坐在桌前,像是在想些什么。

“你怎...怎么了?”殷听雪壮起胆子问道。

陈亦听到后,揉开锁住的眉头,转头笑道:“没什么,被人压了一头,有些不服气而已。”

见陈亦展露笑颜,殷听雪迟疑地问道:“你打不过他?拔剑也打不过?”

陈亦敲了下小狐妖脑门,厚脸皮道:“打不过怎么了?用你说出来?你不会憋心里?”

“错了、知错了,”殷听雪摸了摸脑袋,小声问道:“你们差多少?”

陈亦知道殷听雪在装无辜,有些无奈道:“境界上应该差不多,但他不惜命,我怕死。”

殷听雪点了点头,陈亦伸手揉她头发,笑道:“怕死又不是坏事,毕竟心里有牵挂,稳妥点总没错,等我境界远高于他,就是稳压好几头了。”

“噢...那去完那里,明天便要往剑乡去吗?”

“先去趟京城,帮你找几个妹妹。”

........

夜半三更,听见街上打更人的声音,陈亦睁开眼睛。

从床上爬起,为殷听雪掖好被子,陈亦推开窗户。

正是那座晨起有圣贤书声的庭院,此刻弥漫着缕缕阴气,飘荡到窗前。

数声狗叫冲庭院而去,却又很快平息。

“正好气在头上,降个妖解解气。”陈亦冷笑道。

庭院里阵阵颠鸾倒凤声,陈亦轻松迈入隔绝声音的院内,院内香气浓郁扑鼻,仍有些盖不住某股恶臭。

“妖臭很大,”陈亦踱步到门边,发觉院门大开,“福”字是正着的,心声道:“阵法粗劣,还得借‘福’字当阵眼,不是什么惹不起的妖物。”

新年到,“福”字也应是倒的,一方地界,年前百姓吃的苦尽数由天庭统筹,而后正月十五,天官赐福,“福”字便是各家各户吸纳福气的孔洞之一。据说京城钦天监有几位晓天听的真仙能对这气运洪流稍作规划,哪座城多些,哪座城少些,一听圣意,二问本心。

拿“福”字当阵眼,向来是粗浅的布阵手法,别的不谈,以“福”为阵眼,得将“福”正过来,家中福气倒出,极容易被人看出玄机。

陈亦慢腾腾地走到卧房门外,待里面差不多完事了,声音渐渐平息,便举手敲门:“喂,里面那只妖精还在吗?”

房内一片死寂。

陈亦又敲了敲:“能接力不?”

良久,房内传出娇滴滴的声音:“公子莫不是喝醉了?跑错院子了。”

话音刚落,院中香气突然浓烈数成。

陈亦回道:“是喝醉了,现在就走。”

房门此时探出一个小缝,女妖娇笑道:“奴家似乎在勾栏里见过公子,公子也是奴家的恩客吧。还请公子进房一叙。”

陈亦透过门缝,看见女子当真有几分面熟,笑道:“我这就进来,咱们叙一晚。”

房内那位男子已不省人事。

见陈亦中了自己布下的迷魂阵,女妖眼底闪过一抹狠毒之色,她倒要看看,是哪家的修士如此不长眼,冲撞了自己采补阳气。

陈亦抬起脚,身体微微向前,对准木门猛然一踹。

女妖跌坐在地,还未反应过来,凌厉剑意自陈亦眉心涌出,瞬间填满整间卧房。女妖脸色瞬间煞白,直觉像是有数十把飞剑悬在身前,等着将她搅碎。

“还是狐仙呀。”陈亦嗤笑道:“两根狐尾,比我家念佛的要强十来倍。”

狐妖昂起头看向陈亦,心惊胆颤道:“奴家不知哪里冲撞了仙师,仙师大人有大量,绕过奴家这次......待奴家返回绿竹门,定会赔礼。”

陈亦笑了下,口口声声说绕过,真正的目的却是抖落自己的背景。至于绿竹门,陈亦听都没听过。

“绿竹门的掌门,听说修为极高。”陈亦恭维道。

狐妖一听,这人果然忌惮自己的师门,连忙道:“掌门师傅早已惊蛰,对修行一事更是钻研颇深,仙师道法高深,气宇不凡,待奴家返回山门,定将仙师引荐给掌门师傅。”

“惊蛰境啊!想我修行多年,仍未见此境,还以为此生惊蛰无望。”陈亦摆出惊讶的神色。

狐妖流露出鄙夷神色,这会心境逐渐放平,不再慌张,道:“奴家已以内门神通告知掌门,仙师暂待片刻,奴家今晚便可将仙师引荐给掌门。”

她这番话有些逼宫意味。

陈亦冷笑一下,手掐剑诀,随手挥去。

撕心裂肺的惨叫在房内响起。

一条血淋淋的狐尾掉落在地,迅速腐烂,直至化作灵气消逝。

狐妖不可置信的看向陈亦,一时惊惧交加,反应过来后尖声大骂。

陈亦嫌烦,随手掐诀封住她的嘴,淡淡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等自己那惊蛰境师傅过来替你报仇,将我抽魂剥骨,生不如死。”

陈亦转身微微笑道:“要不这样,要是你师傅知道我境界还有救你的意思,我就直接放你走,再送你几颗修补狐尾的丹药,要是没有.......”

狐妖听到这番话后仍是骂声不止。

“有意思,那不仅是你师傅,还是你姘头。”陈亦听了她几句话后又封住嘴,道:“你对他倒是情深似海。”

一道虹光掠过,院子中多出位面目堂堂的中年道人,对着卧房冷冷直视:“阁下何人,敢欺我派弟子?”

陈亦一言不发,朝门外踏出半步。

中年道人皱了皱眉,眼前男子在芒种境,压自己一境。

“道友一外乡客在此作威作福,莫不是欺人太甚?我在城隍处尚有几分薄面,大可请他来评理。”

陈亦又跨出半步。

中年道人额头冒起冷汗,眼前男子半步后,竟至小暑,道:“想来是弟子不懂事,冲撞了道友,我在此给道友赔个不是,是我教化无方,还望道友绕过弟子。”

陈亦稍稍挪动脚跟。

中年道人大惊失色,后退几步,急忙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曾想冲撞了仙师,仙师白露境大修为,大人有大量,请绕过小人。”

陈亦指了指身后打颤的狐妖。

随后中年道人指向狐妖道:“小人当年下山救助此妖,点化她的灵智,收为门内弟子,没想到此妖野性未化,以美色诱人,行采阳补阴那龌龊之道,实乃我门败类,我念师徒之情一场,一直不忍心清理门户,还请仙师处置。”

陈亦收回脚跟,往后挪了一步,境界来到惊蛰,道:“原来是误会一场,那道友请回吧,我自会处置这狐妖。”

中年道人如蒙大赦,三拜之后,驾虹离去。

陈亦看了场变脸,心情大好,转头看向那只狐妖。

后者面如死灰。

“你叫什么?”陈亦踢了她一下。

狐妖怔怔地看着中年道人的身影远去。

陈亦毫不客气地将剑意贴在她眉心上。

狐妖打了个机灵,当即跪下道:“奴家名蒋离,不识好歹冲撞了仙师,仙师饶命,仙师饶命...”

“我向来怜香惜玉,自会饶你一命。”

“请仙师主持公道...那个老狗不是好东西,逼迫奴家行此龌龊之术,汇聚文运助其破镜,还请仙师主持公道。”

陈亦封住蒋离的嘴,嗤笑道:“我不是好人,更不是什么判官,你有你的说法,去找你那掌门师傅他又有他的说法,我不想听。”

蒋离脸色唰白。

陈亦又道:“你妖寿大概百二十年,我不杀你,就等于送你百二十年的命,知道不?”

蒋离不敢说不。

陈亦抬头看了眼客栈那开着的窗户,道:“恰好你是狐妖,又恰好我家那条是开寺院的,新年下雪没人扫,怪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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