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村镇上,最清闲的,大概就是钟夏了。钟夏习惯了这样的清闲,听听收音机,听听歌,日子过得倒也安逸。过一段清闲日子,挨到初七八里,街上渐渐又热闹起来。新年消无声息的过去了。按摩店里的生意,也开始渐渐有了起色:发不了财,却也饿不死。即便如此,钟夏依然知足。毕竟学按摩之初,他最大的愿望,也不过就是吃上一顿饱饭而已。
肖三哥再次来到按摩店的时候,已经过了正月十五。穿着一身新衣的肖三哥,是来镇上喝喜酒的。他的那个侄孙肖红光,终于要跟陈芳结婚了。到底是大学生,排场不一样。不像很多人那样在家里摆酒席,而是在味鲜定了二十几桌。五十块一瓶的酒,十八块一盒的烟,这般档次,在肖家沟里,绝对是头一号了。
据肖三哥说,整个肖家沟的村民,算是全家搬了,都要来的。“赶紧关了店门,去吃饭。酒席肯定差不了。”
“我就不去了。”钟夏拒绝了,“乱哄哄的,我也看不见,磕着碰着了也麻烦。”
“咳,不打紧,你挨着我。”
“不了吧,我……”
“是不是不舍得礼钱?”肖三哥道,“你挣个钱不容易,给不给的,红光还能跟你计较?”
“呵呵,还是不去了。”钟夏还是拒绝着。
肖三哥见状,也不再勉强,想了想,道,“行吧,开着门儿,说不准还能赚点儿。那……我给你捎点儿菜回来吧。”
“不用。”
“行啦,就这么着吧,我得先过去了。”
等肖三哥离开,钟夏脸上的笑容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惆怅。陈芳到底还是要嫁给肖红光那狗日的了。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啊。
惆怅一阵,摸索着开始做饭。
买着吃太贵,钟夏现在已经开始自己试着做饭了。全盲做饭肯定也不太现实,好在他的眼睛还有点儿用处。虽然动作慢了点儿,但总能把饭做好了。
胡所长来的时候,钟夏正在吃饭。
“老弟,吃着呢。”
“胡所长啊,好久不见了。吃了吗?要不要吃点儿?”
“哈哈,吃过了吃过了。”胡所长笑了笑,“也没啥事儿,就是路过,琢磨着好久没见老弟了,就来看看。”在沙发上坐下,胡所长点上一支烟,又笑道,“过来的时候,我看到路口儿有个摆摊儿算命的,也不知道准不准。”
“呵呵。”
“老弟,你信不信命啊?”胡所长意味深长的看着钟夏。
“信不信的,命也不就这样了。”
“那是,那是。我也是闲着没事儿,就让那算命的给我算了算事业。那算命的说我最近两年要高升。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钟夏痴痴一笑,道,“我要是算命的,也会说你要高升。”
“老弟的意思是……”
“算命的,还不就是净拿好听的说嘛。”
“也是。那老弟觉得……我能不能高升啊?”
听到这个问题,钟夏微微一怔,思前想后,品着胡所长前前后后说的这些话,不由的心念一动:莫非这胡所长以为我能掐会算?
“老弟?”
“啊,哈哈,我觉得吧……”钟夏沉吟着,“胡所长能不能高升,不好说啊。反而……”
“反而?什么?”胡所长提了一口气,似乎有些紧张起来。
“反而可能会出点儿不好的事情啊。”
胡所长面容耸动,他双手不自觉的紧攥着。过年这几天,他的日子过得恓惶。他已经听到了风声,说是新一轮的反腐又开始了。做了亏心事,最怕鬼叫门。胡所长心虚的厉害,有点儿风吹草动就能吓个半死。若非如此,一向不信命的他,也不会心血来潮的要找算命先生问吉凶了。后来又想起钟夏,觉得钟夏有点儿神神叨叨的,说不准也是个能掐会算的。也正因此,才特地跑来跟钟夏闲扯。
钟夏太“了解”胡所长了,他不会算命,但却也希望胡所长以为自己会算命。毕竟,自己能知道毛孩儿的事情,能知道那古董碗的所在,太过离奇。让胡所长以为自己能掐会算,也未必不是好事儿。
“老弟。”胡所长的这声“老弟”叫的十分亲切,“怎么不好的事情,跟哥哥好好说说呢?”
“呵呵,胡所长……”
“我记得跟老弟说过,别胡所长胡所长的叫。你就叫我胡哥,实在是不习惯,叫我老胡也行啊。”
“胡哥……”胡歌?钟夏讪讪,又道,“你可能……呵呵,我不会算命,就是瞎扯,胡哥你可别在意。”
“没事儿没事儿,老弟你随便说。”
“我就随便一说,你就随便一听,咱就当闲聊了。”
“对对,你说。”胡所长急了,催促起来,“闲聊,随便说,百无禁忌。”
“那好。我觉得吧……胡哥你的乌纱帽,可能……可能不保啊。”
胡所长的心理咯噔了一下,脸色都白了。他嘴唇嗫嚅着,良久,才发出声音,“老弟,这……嗯……能……能破吗?”
“破?谈何容易啊。老哥你虽然也没拿过多少钱,可金钱之外,你可是得了不少。你的小舅子、小姨子,你们村儿的几个小混混,你干工程的表哥,还有你小学时候的那个跟你有些特别关系的女同学……一个个的,没少从你这里沾光。当然也没少给你回报。就像是你现在住的房子,其实就是你表哥送给你的,对吧?”钟夏觉得自己很有做神棍的潜质。他不能预见未来,却能了解过去。能把过去说的绝无差错的话,就算是胡扯一下未来,对方也一定会深信不疑。末了,钟夏又补了一刀,“另外,女人么,头发长,见识短。你可千万不能听你媳妇的,风口上呢,再给你小舅子调动工作,是作死呢。”
胡所长大张着嘴巴,目瞪口呆。“老弟……我的亲弟弟唉,你真……真厉害。”媳妇跟他商量要给小舅子调动工作,就是早上的事儿。除了他跟媳妇,绝对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吞咽着口水,胡所长道,“老弟,你说……我该咋办?”
钟夏喝着面汤,又夹了一口咸菜,吃的嘴巴里啪叽啪叽的响。师娘腌的咸菜,味道很好,比二婶儿腌的强太多了。吃到嘴里嘎嘣脆,又咸淡适中。
胡所长的心脏,也跟着钟夏啪叽嘴的这个节奏一抽一抽的。
终于,钟夏想好了唬弄之词,开口说道,“安心上班。”
“嘶……老弟的意思是……按兵不动?”
“嗯。”钟夏应了一声。
“能行?”
“呵呵,我就是胡扯。胡哥你要不再去找个高手看看?”
“咳,老弟说笑了,老弟就是高手,我哪能舍近求远啊。”
“时候不早了。”钟夏道,“都十点整了,老哥该回所里了。”
胡所长看了一眼时间,不由一怔。
十点,整整的。
一个瞎子,怎么能把时间掐的这么准确?
心中有疑,胡所长抬起手,在钟夏的墨镜前晃了一下。
钟夏没有任何反应。
“呵呵,也是,那……老哥我先走。”又看了看钟夏碗里的面汤,“晚上没事儿,咱哥俩喝点儿?”
“不了,改天吧。”
胡所长也没有再客套,告辞离开。回想着跟钟夏的对话,胡所长忍不住暗暗嘀咕:现在就是听到了风声,一切还都不明了。怕是多做多错,反倒不如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啧啧,这死瞎子,有两下子!
“胡哥!”钟夏忽然又叫住了胡所长。
胡所长一愣神儿,又回身过来。“咋了老弟?”
“有件事……”
“有事儿老弟尽管开口。”
“不是我的事儿,是你的事儿。”
“啊?”胡所长紧绷了神经。
“年三十的时候,是不是有个打架斗殴的事情是你处理的?”
“嘶……有那么一回事儿。”
“打人的,跟你算是沾亲带故,挨打的,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小贩,对吧?”
“啊。”
“我觉得吧,你应该严惩打人者,并且给予小贩赔偿。”
“这个……”胡所长有些为难,“老弟,那小贩跟你……”
“跟我无关。”钟夏微微一笑,故作神秘,“我就是一说,闲聊,闲聊。你去忙吧。”
胡所长盯着钟夏,跟着干笑一声,转身离开。
等到胡所长的警车离开,钟夏暗暗叹气。
保护一个不称职的所长,算是造孽吗?帮助一个小贩,能抵消得了这样的罪业吗?自己今生成了瞎子,是不是因为前世造孽太多?前两天街上路过一个苦行僧,钟夏盯着那和尚看了一阵儿,心绪不免也受到了一些影响。
店里来了客人,是个跑长途的货车司机。
钟夏喜欢这样的客人,因为在帮客人推拿的时候,可以借着客人的眼睛,看一看这个缤纷多彩的世界。钟夏越来越喜欢自己的这份异能了。自己的眼睛虽然看不到眼前,却能看到更多。
走了货车司机,又来了个发廊小妹。
迎来送往,尽是百态人生。
如果李若兰没有回来,钟夏的人生,大概就会这样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日复一日,直到生命的尽头。
钟夏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遇到了李若兰。最不幸的事情,也是遇到了李若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