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枪口太阳穴,脖子被紧紧攥住,心脏痛苦而艰难地跳动着,窒息让视线模糊,只能隐约看到站在身前的那个男人。

那是她的父亲。

“把枪放下,不然……”

不要,父亲!

凉子想喊出来,但眼前已经有黑雾开始弥漫,她连嘴都张不开了。

最后父亲放下了枪,然后他的身体一颤,飞溅的血花染红了视界一角。

在意识被黑暗吞噬以前,凉子看到那只粗壮的手背上,有一个长着羊角的恶魔图案……

“夏目,不,不要,不要放下!!”

在弥漫着刺鼻消毒水味道的狭小舱室中,凉子从担架上惊醒了过来,伸手抓向残碎梦影中,那个因为放下刀而被猫妖肢解碎尸的少年。

“啊,凉子,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呜呜咿~~”

旁边有一头褐色长发的娇小女警本在暗自忧伤,在被凉子的喊叫惊吓之后,土气黑框圆眼镜后的眼中迸发出带着泪水的喜悦。

“……赖子?我怎么,在这里?”

看到同事贴到眼前的那张熟悉脸庞后,凉子犹然恍惚地扫视四周,发现自己正在一辆行驶在国道车流中的救护车上。

一摸额头,凉子看着满手冷汗,有些愣神。

怎么回事?我不是被那只猫脸妖怪抓住,然后引爆了手雷,死了吗?

“有人用你的手机报了警报警了,我们靠定位找过来时,就看到凉子你浑身是血地昏迷在地上,周围还有爆炸的痕迹,医生说幸好你穿了防弹衣所以没受伤,快吓死我了,呜呜呜咿……”

被二阶堂赖子紧紧抱住,凉子眨眨眼没有反应,因为对方的话而陷入了困惑。

防弹衣防住了手雷?这不可能呀。

被高爆速、大装药量、大质量钢珠、每平方厘米九千四百焦耳的高爆手雷贴身引爆,就算防弹衣里面装的是钛合金钢板也会被冲击波震碎内脏的呀?

但是凉子摸了摸本该血肉模糊的脖子和左眼,似乎还能感到那阵灼痛袭来,温热鲜血汩汩流出。

不过这只是幻觉,凉子查遍全身,能确定除了衣服破破烂烂,沾满了干涸的鲜血,一块零件没少,一处皮肤没破。

咦?既然我身上没伤,那这些血是怎么回事?

困惑中,闪耀着电弧的锋利长刀、即使在灼热光芒下也显冰冷决绝的双眼……一幕幕记忆在脑海中浮现,凉子的呼吸开始急促。

“报警?赖子!谁报的警?!”

还没从对好友失而复得的喜悦中恢复过来,二阶堂赖子就被凉子抓住肩膀从怀中拉到身前急切询问,身体像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缩了起来。

“诶?谁?我也不是很清楚,嗯,好像是个声音很好听的男孩子……”

男孩子?

对了,夏目,绝对是夏目救了我!

一念起夏目的瞬间,凉子忽然感到胸前传来烙铁灼烧般的巨痛!还有令其感到窒息、犹如心脏变成空洞的强烈悲痛感!

“啊!!”

“凉子?凉子!医生!医生!你不要吓我呀!”

看到凉子忽然捂住胸口蜷缩身体,二阶堂赖子脸都变白了,急忙向前座的医生喊叫。

慌乱折腾中,被解开衣服的凉子看到,胸前白嫩的肌肤上,正对着心脏位置,有一块婴儿掌心大小,彷佛刚刚用鲜红热血涂抹绘成的空心五芒星——晴明桔梗印。

五芒星像炉中的炭火一般明灭闪烁,亦将滚烫的热量传入凉子心口,顺着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

但与这种涌遍全身的温暖相反,一阵来自心口的强烈失落感让凉子无法自己,彷佛有什么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正在远方慢慢逝去。

她知道那是什么……

“……夏目!”

“诶?什么?你说什么?啊!凉子!!”

当救护车刚刚在医院门口停下时,凉子便系上衣服,推开赖子和医生,夺门而出。

移动担架和两名医生挡在车门前,凉子感到胸前一阵滚烫,连助跑都不需要,轻灵跃起便是三米多远,直接从他们头顶越过。

一落地,凉子便看到一名刚从车下来,穿着皮夹克,嘴里还叼着烟的英武男子站在三四米外,愣愣地看着自己。

他是警局中和凉子关系颇为恶劣的浅野正二。

要是以前,凉子会无视或者阴阳怪气两句,但现在,她看到的,就只有对方手中的车钥匙!

“浅野君!借你车子用一下!”

话音未落,凉子在同事浅野正二尚未反应过来时,就夺走了他手中的钥匙,坐入车中。

砰的一声,车门关闭,插上钥匙,踩下油门!

凭借着心口的那抹悸动辨认了一下方向,丰田在轮胎和地面的急促摩擦声中几个回转完成转向,然后在一阵青烟中迅速消失在视野里。

从救护车里探出头的赖子和医生看到这一幕,一上一下默默地对视了一眼,无语凝噎。

——我做了十几年医生,你管这叫伤病员!?

*

疾驰的丰田一路上闯过不知多少红灯,当心中的那股强烈失落空洞感达到极致时,凉子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回到了那栋位于文京区的破旧公寓——白玉堂前。

从衣兜里找出钥匙,凉子推开庭院大门时,就看到地上有刺眼的鲜红血迹蔓延。

“……夏目!”

沿着血迹,凉子连跑带爬地上到二楼,一推门进入走廊,就看到倚墙瘫坐在走廊上的夏目反握长刀,刺入大腿中,狠狠搅动!

那肌肉解离,鲜血飞溅的声音像只铁锤一样狠狠砸到了心脏上面,凉子望着夏目,像是灵魂离开了身体。

凉子清楚地看到,夏目全身都是伤口,鲜血从那件已经破破烂烂的黑色制服中流出,在地板上蔓延开来。

“夏目?!”

彷佛听到呢喃声,夏目抬头看了过来,凉子因此能看到他如今的景象。

那头原本乌黑的长发变成了被鲜血污染粘连的银白色,凉子却觉得这应该才是他本来的发色。

全身上下,只有他攥着毯子的左手仍然保持洁净。

银色猫耳高高竖起,紧咬的虎牙刺破嘴唇,苍白的脸颊上不断冒出冷汗,浑身颤抖,泛着猩红血光的猫瞳发现凉子了,即刻将长刀拔出,将刀锋警惕地对着她。

“夏目?你怎么了?”

虽然被夏目杀气毕露地凝视着,但凉子却清楚看到,那握刀的手在不断颤抖着,完全没有曾经刀劈子弹的沉稳。

而且凉子彷佛能够感受到夏目心中的痛苦——好像体内有处填不满的空洞,在不断吸食血液、内脏和骨髓,连意识也在痛苦中被不断撕扯。

“夏目?是我,凉子。”

凉子试图探手靠近,却只见刀光一闪,下意识缩回的手掌上已经淌出鲜血。

夏目手撑着半跪在地,猩红双眼沉沉看着凉子,喉间发出象征着威胁的嘶吼,彷佛一只失去了人智的野兽。

凉子和他对视了一会,然后开始解下自己的衣服,丢掉防弹背心、脱掉外套、解下衬衫和保暖衣,到最后只剩下内衣内裤裹在纤长袅娜的雪白娇躯上,眼中闪耀着坚定的光芒。

陡然暴露在冰冷空气中让凉子浑身一颤,特别是将自己的身躯毫无遮掩地展现在少年眼前这一事实,更让她双颊发烫。

可是看到胸前鲜红的晴明桔梗印,凉子还是对夏目笑着转了转身躯,并举高双臂,打开双掌晃了晃。

“你看,夏目,我身上没带任何武器哟。”

然后像是要拥抱夏目一样张开双臂,凉子用柔软的胸膛迎着刀锋,迈开修长雪白的大腿,眼中溢着温柔的关怀。

“夏目,你现在很难受对吧?是因为救了我吗?我不会伤害你,只是想帮帮你而已。”

凉子能够察觉到,夏目展现出来的这股危险气势之下,其实是一种因为虚弱而产生的一种恐惧。

虽然不知道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夏目一定是因为救了自己,才会变成这样的。

但除此之外,她还能有隐约察觉到自己的自私——

对于男人,特别是夏目这样对外界充满警惕心的男人而言,向世界展示伤口就意味着软弱,这软弱比任何困难、委屈、痛苦都可怕。

对于一只受伤的猫来说,陌生人就是威胁,无论如何她如何展示自己的善意都一定会遭受攻击——

除非这只猫接受了你。

看着缓缓后退的夏目,凉子知道自己这一行动的危险性。

理智状态下的夏目救了她,如今明显神智模糊的夏目则很可能会一刀杀了她。

但凉子无法抑制这种源自心底的强烈悸动——她想要拥抱这个受伤的孩子,了解他的过往,化解他内心的悲伤,甚至是与他融为一体!

这种冲动之前就有,如今在心口桔梗印的作用,她更是再也无法抑制住了。

等到夏目恢复清醒,她就永远也没有机会打破他的心防了。

夏目挥舞着无坚不摧得锐利妖刀,刀锋数次以片纸之差划过了凉子的要害,割开皮肤、划破血管,最后却被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女性逼到了墙角,像落水者抓住稻草一样无力地挥舞着刀。

沉重冰冷的长刀架在脖子上,凉子眼中却只有眼前的少年,她带着温柔喜悦的甜美笑容向夏目的脸颊伸出了手。

她知道自己的预感没错,这种感受从见到夏目的第一眼开始就产生了,而今终于得到了确认——这个像水晶般纯净锋利的孩子,也如水晶般脆弱易碎,因为他的锋利总是先刺穿自己,才砍向敌人。

因此,他无法对没有明确攻击自己的人出手,无论有多么恐惧。

与此同时产生的,还有一种微妙的感觉——自己就好像在利用小男孩的单纯善良欺负他的坏女人一样。

在即将摸到夏目的脸颊时,凉子的手指被他狠狠咬住了,指间传来钻心的疼痛。

她没有再动,疼痛不曾让眼中的温柔和关怀有半点动摇,直到夏目眼中最后一点杀意也消散,失去了所有的强硬,变得迷糊水润。

模糊的意志似乎让他卸去了所有防备,露出了最本能的表情——他松开口,像是愧疚一样伸出舌尖舔了舔凉子指尖的伤口。

然后跌坐到地上,将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抱着连双耳也无力垂下的头,畏寒似得不断颤抖。

凉子知道,她成功了,于是毫不犹豫地将夏目整个人揽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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