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幸福的人,越怕死。

所以钟夏应该是不怕死的——至少以前钟夏是这么认为的。甚至偶尔时候,钟夏还会觉得,死了之后,或许还是一种解脱。然而,直到今天,钟夏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也会怕死。在威胁胡所长的时候,钟夏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腔了。即便胡所长最终似乎是妥协了,即便在胡所长过去的半辈子里,从来都是个胆小如鼠之辈,应该不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但钟夏仍然忐忑不安。

他很担心,担心忽然有人来要了自己的命。这残酷冰冷的世界上,死一个“无亲无故”的瞎子,大概也没有人会在意的。因为这个瞎子很可能是受不了生活的苦难,最终上吊自杀了。是上吊,还是被吊,其实也都不重要了。

于是,钟夏开始后悔起来。

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帮李若兰呢?她对自己是还算不错,但也不至于算是“过命”的交情。再者,就算自己不帮忙,李若兰无非就是舍一些钱财,蹲几年大牢罢了。又不会死人!

肖三哥常常用来评价他儿子肖铁墩儿的话,用在自己身上或许也很合适:年轻人,太冲动。

可惜后悔也晚了。

钟夏心神不宁的在家里苦熬着。

傍晚时分,钟夏有些饿了,二婶儿却仍旧没来送饭。没办法,钟夏烧了水,泡了一包泡面。嗅着泡面的香味儿,钟夏很是唏嘘。

不管怎么说,自己算是对得起李若兰的情义了。吃她的东西,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刚吃了两口面,外面传来汽车的声音。钟夏心里一紧,下意识的竖起了耳朵。天色应该还早,就算胡所长忽然发了狠,也应该不会这个时候下手吧。

“钟夏!”是李若兰的声音。

钟夏第一次发现,李若兰的声音竟然如此悦耳。

李若兰被放出来了,证明事情已经解决了。也很大程度上说明胡所长暂时没有下黑手的意思——应该是这样吧。

“吃泡面啊。”李若兰在一旁坐下。

“嗯,你吃了吗?”

“没呢,我也泡一碗。”李若兰一边泡面,一边看向钟夏。“你跟那个胡所长……认识?”

钟夏吃面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道,“怎么?”

“他说,你要是哪天去镇上的话,他请你吃饭。”

“哦。”钟夏应了一声,继续吃面。

“没想到啊,你还有这硬关系?”李若兰呼出一口气,道,“谢谢了。”

“客气。事情也解决了,你……什么时候上路?”钟夏问。

“上什么路,你是要赶我走吗?”李若兰问。

“总是要走的。”钟夏道。

“再说吧。”李若兰似乎有些不开心。

钟夏有些狐疑,透过墨镜看向李若兰。“唔……赔了很多钱啊。”

李若兰闷哼一声,“也怪我,下手太狠。一个瞎了一只眼,一个肋骨断了三根,外加脑震荡。”顿了顿,又道,“还一个更惨,不能人道了。”

钟夏愣了一阵儿,琢磨着不能人道跟瞎了一只眼,到底哪个才算更惨。作为一个从没碰过女人的青少年,钟夏固然知道女人的好,但是……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自己是个太监,也不希望是个瞎子。

李若兰自然不知钟夏所想,拿着筷子捣着碗里的泡面,“本来么,手里有几个小钱,想着到处转转,看看这花花世界。等玩够了,再想办法赚钱。这下可好!”李若兰一手扶着额头,很是郁闷。

钟夏道,“回家吧。”

李若兰一愣,抬头看向钟夏,之后又果断摇头,“不回。”说罢,又故作潇洒道,“嘁,没啥,大不了再打工赚钱好了啊。以前也不是没穷过……唔,其实我也没有富裕过,哈哈。”干笑两声,自觉没趣,便收敛了笑容,低头吃面。

钟夏也不再说什么,继续吃面。

等到两人都吃过了饭,李若兰将钟夏的碗拿起来,道,“我去刷碗。”

钟夏张了张嘴,又把客套的话咽了回去。

片刻,李若兰回了屋。

两人就这么坐在屋里,也没人说话。

李若兰有些焦躁起来,“你每天就这么干坐着?”

“嗯。”

“多无聊啊。”

“习惯了。”

李若兰斜了钟夏一眼,挠了挠头,掏出手机,开始刷抖音。过了一阵儿,看到了有趣的视频,咯咯咯的笑起来。“哎你看这个,逗死了。”说着,拿着手机凑到钟夏面前,之后反应过来,有些尴尬,“抱歉,我忘了你看不到。”

钟夏也不在意,听着手机里叽叽喳喳的笑声,也跟着笑道,“听起来是很好笑的。”

“是啊。对了,你看不到,听听收音机也行啊。”

“以前有一个,坏了。”

“哦。开灯吧,黑压压的。”

“你开吧。”

两人又坐了一阵儿,天色不早,钟夏回屋睡觉。李若兰也回了西间休息。

第二天早上,钟夏听到外面动静,房门被人推开。“钟夏。”是李若兰的声音。

“嗯?”钟夏没有起身,答应了一声。

“我走了啊。”

钟夏一愣,坐起身来。

“别起来了,怪冷的。外面好像下雪了。”李若兰道。

“哦。”钟夏抿了抿嘴,“你……一路顺风。”

“嗯,拜拜。”李若兰带上门,片刻,钟夏听到了汽车发动的声音。呆滞片刻,轻轻呼出一口气,有些失落,有些茫然。

这破旧的家里,又只剩下自己了。

孤单,无助,永远是生活的主题。

抹一把脸,钟夏把这些情绪抛诸脑后。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把稀烂的牌。不管是日爹骂娘,还是唉声叹气,都改变不了什么。所以,倒不如放宽了心。

下雪天,自然不好蹲在院门口等着黄越的小媳妇了。况且大冷天儿的,那小媳妇应该也不会出门了。想到此,钟夏忽然有些羞臊的自嘲一笑。

真是猥琐无耻啊。

起床也无事,倒不如坐在被窝里暖和。应该是到了饭点儿,二婶儿仍旧没来。看来,她还会像以前一样,把自己饿上两三天,等自己快饿死了,才会再来。

没饭吃,也无事可做,钟夏干脆就躺在床上挺尸。

如果不是尿急,他是决然不会起床的。

苦苦挨了一上午,中午时候,钟夏又听到了汽车的声音。

“钟夏,我回来咯。”

钟夏都傻了。

“还没起床啊?快点儿起来,吃饭了。”

“你……咋又回来了?”钟夏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是第一次说这话了。

“不欢迎啊?”

钟夏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李若兰道,“我琢磨着手里也没几个钱了,在哪打工赚钱都一样,干脆就在镇子上找了个工作。”

钟夏哑然。

“起床吃饭啊。傻愣着干啥。”

钟夏穿上衣服,下了床,又洗漱了,回到屋里,嗅着面条的香味儿,道,“我听说,镇子上可没啥好工作的。”

“是啊,可难找了。好在我聪明。”李若兰道,“我去找了胡所长,他还真给你面子,给我安排了一个干保安的工作。工资不高,不过我算了算,这破地方,消费也不高。”

“……”

“尝尝,这家面馆的生意可好了,应该好吃。”

钟夏低头,感受着碗里的热气,有些担心起来。李若兰这家伙,可不是省油的灯。要是她有事儿没事儿的给胡所长添麻烦,万一胡所长恼了,受不了了,有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可如何是好。

“吃饭吧,别感动了。”李若兰笑道,“唉,说真的,我没什么朋友。亲兄弟都不待见我,爹妈巴不得我早死。也就是你……唉,要不是你,我大概是要吃牢饭了。啥也不说了,以后啊,有我一口吃的,就不能让你饿着!”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李若兰觉得自己的人品简直算是太伟大了,再想想以前孤苦生活,眼睛一红,竟是把自己给感动了。

钟夏还真有点儿感动,不过,思来想去,他都觉得有点儿不真实。根据他对李若兰的了解,这小子以前就是个混蛋,后来虽然好转,但也绝不该是这种“大善人”的形象。自己就算是帮了她,总也不至于要对自己这么好。好奇之下,睁开眼,看向李若兰。

片刻之后,钟夏释然了。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小混混也是一样啊。

原来,李若兰离开之后,还没出郭村镇,就压伤了一条狗,也因此邂逅了一个漂亮女孩儿。李若兰对那女孩儿一见钟情。然后左思右想,找了胡所长,强行进了女孩儿工作的地方干保安。

呆了呆,钟夏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

正在吃面的李若兰抬起头,看向钟夏,“笑什么?”

“没什么,吃饭吧。”

不过,虽然李若兰留在这里另有原因,甚至有点儿想利用自己的嫌疑,但她愿意照顾自己,却也还算是有情有义,钟夏仍旧很感激。

当然,想来李若兰也不会在这里住时间长了。等她那猥琐的目的达到了,大概也该走了吧。另外,别的都好说,她胡扯什么是自己的姐姐,有点儿过分了吧。为了泡妞,如此不择手段,也真是……

“咱这交情,叫名字太生分。我比你大,以后啊,你就喊我姐。”李若兰道。

钟夏想了想,说道,“不好吧,有一个拖油瓶,耽误你找对象。万一哪天有人看上你了,又嫌弃你有个瞎弟弟,可咋办。”

“哈哈,不会。”李若兰诡秘一笑,又清了清嗓子,道,“你小屁孩儿懂什么。有些人啊,爱心泛滥,说不准因为我有个瞎弟弟,反而更容易喜欢上我。”

好吧。

这事儿也不是不可能,从李若兰一脚油门压伤了一条狗,那女孩儿看着受伤的野狗哭泣的样子看来,应该是个很有爱心的人。

可问题是,通过李若兰的“视野”不难发现,那女孩儿,穿的很考究,好像很有学问的样子,而且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会喜欢女孩儿的女孩儿。她能看得上李若兰这种小混混?

算了,自己也是操闲心。

爱咋咋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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