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摆了几个小菜,还有一瓶白酒。李若兰打开酒,倒上一杯,递到钟夏面前。“咋样?香不?”
钟夏眉头紧蹙,往后仰了一下身子。“冲头。”
“哈哈,你不懂酒。给你喝这么好的酒,算是白瞎了。”李若兰笑着,又给自己倒一杯,端起来闻了一下,“一百多一瓶呢,平时我自己都不舍得喝。”
钟夏笑道,“庆祝自己出号子吗?”
“那倒不是。”李若兰道,“相识一场,算是跟你正式道别了。来来,尝尝。”李若兰刚要喝一口,想到钟夏是个瞎子,便伸出手,抓着钟夏的手,拿到了酒杯旁。
钟夏端起酒杯,勉强尝了一口,眉头蹙在一起。
“吃菜,尝尝这个,老板说是招牌菜。唔……味道还行。”李若兰浅尝辄止,放下筷子,又道,“那几箱东西,有一箱泡面,一箱火腿肠,还有一箱酸奶,另外还有一兜儿水果。别不舍得吃,放过期就可惜了。”
“呵,谢谢。”
“我也帮不了你太多。”李若兰道,“就是一点儿心意。”
“我明白的。”
“喝酒喝酒。”
“你喝吧,我吃点儿菜就行。”
“好,那你多吃点儿。”李若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哈出一口气,又倒上一杯,咂舌道,“好酒。”
“你也少喝点儿,听说喝了酒不让开车的。”
“哦,对了,忘了跟你说了。我暂时不走,在你这凑合几天啊。”
“啊?”钟夏一愣,停下了咀嚼的动作,“为啥?”
“报仇!”李若兰忽然阴森森的说出两个字儿来。
钟夏透过墨镜,看着李若兰,他“看”到了李若兰在号子里遭的罪,也“看”到了李若兰最终的妥协。片刻,钟夏道,“到底还是赔钱了?”钟夏很确定,但还是用上了疑问句。
李若兰哼一声,道,“这窝囊气,不撒出来,老子……老子心里不痛快!”又恶狠狠的灌一口酒,李若兰怒道,“大老爷们儿的……大老娘们儿……”似乎都不太合适,李若兰改口道,“反正,不让那几个鳖孙知道老子的厉害,老子这些年算是白混了!真XX扯淡,以前本事不济,整天儿受气也就罢了!现在厉害了,还要受气!混的跟个狗屎一样。我他娘的就那么怂的?”喝了点儿酒,李若兰的言语开始粗俗起来。
在钟夏看来,这就是“原形毕露”。
不喜欢喝酒,但这辈子大概也没什么机会尝一尝酒的味道了。钟夏又端起酒杯,稍稍抿了一口,感受着白酒的辛辣,龇着牙,道,“你怎么打算的?”
“也没啥,这几天去镇子上逛逛,看能不能遇到那帮狗日的。”李若兰道,“不卸他们几条胳膊怎么行!”
“到时候还要把你抓了。”
“吃一堑长一智!暗地里套麻袋,打闷棍。”李若兰咧嘴道,“谁能知道是我干的?就算是怀疑我,证据呢?穷山窝窝的,监控也没几个,怕个啥!实在是不行了,开车跑路就好,打几个流氓小混混,算不得啥重罪,还能全国通缉我啊?反正我就是一路旅游,总是要到处转转的。”
“你拍拍屁股走了,我可就倒霉了。”钟夏道,“我去所里看过你,登记在案了。”
“你放心,我不是那么不仗义的人。”李若兰豪情万丈的拍了拍胸口,大概是用力太猛,眉头一皱,又揉了一下,“咳!总是要把屁股擦干净了再走,不会连累你的。再说了,所里我也交代清楚了跟你怎么认识的。你不会有麻烦的。”
钟夏知道劝不住,也就懒得再劝了。想了想,问,“住几天?”
“要不了几天吧。”李若兰道,“你不用管我,白天我也不在,晚上也可能很晚才回来。”
钟夏叹气,道,“那你小心点儿,我可不想再去号子里看你了。”
李若兰闻言,想到钟夏上次瘸着腿脚去看自己,竟是有些感动。“你放心,背地里下黑手这种事儿,哥们儿有经验。哈哈,你不了解我。哥们儿以前啊……”
钟夏感觉好笑。
有什么不了解的呢?
你以前干的那点儿偷鸡摸狗、猥琐无耻的事情,如何瞒得过我这双眼睛呢?这世间一切,早已无所遁形。
莫名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钟夏嘴角带着笑,听着李若兰夸大其词的吹嘘以前如何牛掰,手里的筷子不停。这几个菜,对于旁人而言,算不得好东西。可对于钟夏而言,却是有生以来都没吃过的美味。
李若兰喝了酒,脸上红扑扑的。说的口干舌燥,忽然觉得少点儿什么。想了一阵儿,才从口袋里摸出了半包皱巴巴的香烟。她平时不怎么抽烟,喝了酒,就会想抽一根儿。“会抽烟吗?”
钟夏摇头。
“来一根儿?”
钟夏依旧摇头,“怕上瘾,以后想抽买不起。”
“哈哈。”李若兰笑了一声,看着戴着墨镜的钟夏,有些唏嘘,有些同情。“老弟,你的日子过得真苦啊。”
“还好了。”钟夏道,“听说生下来像我一样残疾的,很多都被活埋了。”
“你倒是看得开。哎,以后有什么打算?就这么苦挨着?”
“还能咋办?”
“想没想过找个媳妇儿?”
“呵,我这样的,谁愿意嫁给我啊。”
“倒也是。”李若兰叹道,“虽说瘦了点儿,长得也不赖。可惜是个瞎子,又穷的叮当响。唉,这辈子怕是没机会碰女人咯。”说道女人,李若兰忽然有些唏嘘,“在我老家的街上,有个开小超市的女孩儿……”
钟夏不喜欢李若兰喝了点儿酒就没个正型的神态。不喝酒的李若兰,倒还懂的装装样子,有点儿女人样儿。眼看着半瓶白酒没了,钟夏劝道:“少喝点儿吧。”
“咳,老弟,你懂啥。喝酒不喝晕,喝它弄七孙。”李若兰的酒量不知道有多大,反正半斤白酒下肚,家乡话都出来了。“原先啊,那女孩儿就光劝我,让我少喝点儿……后来啊……”李若兰说着,竟是落下泪来。“娘儿嘞蛋!人生啊……扯淡嘞。”
人生到底扯不扯淡,钟夏不清楚。关于人生的话题,大概都是吃饱了没事儿干之后才会想的。每天面条馒头咸菜相伴的钟夏,没工夫想这种破事儿。
难得有顿好吃的饭菜,自然是不能浪费了。
李若兰把酒喝完了,钟夏把菜吃完了。
又把醉的不省人事的李若兰扔到西间床上,几箱好吃的收起来,钟夏也回了东间休息。他只喝了一点儿酒,却也有点儿晕乎乎的,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睡得早,起得也早。
第二天一大早,钟夏就起了床。村里溜达一圈儿,回到家刚好赶上二婶儿送饭来。二婶儿的脸色很难看。盯着桌上的菜渣子和空酒瓶,怒道,“找女人就找女人了!还又吃又喝的!小日子过得这么好!还要老娘伺候个什么劲!老头子到底留给你多少钱!这么霍霍的!”
钟夏沉默着,不想辩解。
二婶儿怒了,又咒骂了几句脏话,仍不解恨,抬手在钟夏脸上抽了一巴掌,把拿来的馒头扔在地上,这才愤愤然走了。
钟夏摸索着捡起馒头,擦了擦上面的泥土,咬一口,又想起昨晚的饭菜,不由的有种难以下咽的感觉。
村儿里大学生说由奢入俭难,这话还真是对。
文化人说话,就是在理儿。
忽然想起李若兰拿来的礼物,钟夏起身进了卧室,打开柜子,将酸奶拿出一袋,打开尝了,满口生津。
真好喝啊。
要是每天能喝上这东西,那该有多好。
忽然又想起爷爷来。
不知道爷爷辛苦了一辈子,有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
美美的吃了一顿早饭,中午就没饭吃了。
二婶儿显然是生气的厉害,午饭都不来送了。
钟夏吃了一根火腿肠垫吧,来到西屋,看看沉睡不醒的李若兰,忍不住喊道,“喂,大晌午了。”
李若兰还在睡。
钟夏推了推她。
李若兰醒转过来,眼睛不睁开,却先揉了一下脑袋,“唔……嗝儿……几点了。”
“晌午了。”
“嗯……我再睡会儿。”
“你不是要去报仇吗?”
“头痛,下午再说。”李若兰说着,翻了个身儿,又觉得不舒服,蛆虫一样蛄蛹了一下,总感觉有什么东西硌得慌。手在背下摸索了一阵儿。原来是肩带开了。实在是懒得收拾,干脆直接将内衣摘下来,随手扔在了一旁。
钟夏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些好奇的睁开眼,之后讪讪一笑,出了西间。如往常一样,搬一张小凳子,来到院门口坐下,等着隔壁小媳妇出来。
小媳妇没等来,却等来了铁榔媳妇。铁榔是铁墩儿的堂弟,年纪不大,跟黄越一起跑车接零活儿。所以两家人关系挺好。铁榔媳妇是来黄越家串门儿的。看到坐在院门口的钟夏,也看到了停在院墙外的那辆五菱车,铁榔媳妇嘿嘿的笑,“瞎子,这么大隐啊!瘦成啥样了都,可别成干尸咯。”
钟夏起初没明白啥意思,回过味儿来的时候,铁榔媳妇已经进了黄越家。
不大会儿,两个女人从黄越家出来,摊上一块塑料布,将切好的萝卜干铺在上面晾晒。一边忙活着,一边闲聊。铁榔媳妇道,“前几天看到你家里的弄了个马桶回来,咋?蹲坑蹲够了啊?”
“咳,他就好蹲茅厕的时候玩手机,说是蹲着太累,换个马桶,坐着得劲儿。”黄越媳妇有些生气,“乱花钱,说也不听。”
“哈哈,蹲着就是累,赶明儿我也试试你家的马桶。”
“真行,想试就试呗。不过试之前你擦一擦。”
“不嫌你脏。”
“不是。”黄越媳妇道,“黄越那家伙,撒尿老是乱洒,哪哪都是的。”
铁榔媳妇闻言,哈哈一笑,道,“姐妹儿,你知道为啥狙击枪都很长吗?”
黄越媳妇不解铁榔媳妇为何有此一问,愣了一下,问:“为啥?”
“短了没准头儿。哈哈哈!”
黄越媳妇呆了呆,明白味儿来,又好气又好笑,“啥人啊,啥话都瞎说!”说罢,注意到不远处坐着的钟夏,脸一红,压低声音道,“别乱说,有男人呢。”
铁榔媳妇倒是不害臊,结婚多年的女人,没有新婚小媳妇的矜持,故意大声道,“瞎子!晚上捂着耳朵睡觉啊!可别乱听!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