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夏搭了老蔫儿的顺风车,又去了郭村镇上。他没什么人脉,也帮不上忙,但总也该去看看的。进了派出所,说明来意,倒是见到了李若兰。

钟夏能来看自己,李若兰很是意外。

“你咋来了。”李若兰挤出一丝笑容,注意到钟夏脸色不太好看,拧眉道,“不舒服?”

“还好。”钟夏敷衍了一句。就在进来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短暂的时间里,“看”到了太多画面,让他有些头昏脑涨。

李若兰道,“我没事儿的,你腿脚不方便,又跑来干啥。”

钟夏应一声,又道,“你打伤了人,赔个两千块钱,大概就没事儿了。算是破财免灾吧。”

李若兰一愣神儿,“凭什么?!他们寻讯滋事在先!我是正当防卫!”

“你防卫过当了。”钟夏道。

“嘁,别扯淡了。”李若兰哼哼了一声,又道,“是不是有人让你这么跟我说的?”

钟夏沉默着,没有回应。

“什么东西!”李若兰骂了一句,又怕钟夏误会,道,“我不是骂你。”

“嗯。”钟夏道,“街面上的老油条,人脉挺宽的。不是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么,你忍一忍吧。”

李若兰闷声不吭,却一脸的执拗。她哼唧了一声,咬着牙,道,“赔钱,做梦!大不了蹲几天,也不是没蹲过!嘁!”

“何必呢。”钟夏道。

“不蒸馒头争口气!”李若兰道。

钟夏又睁开了眼,看着李若兰,了解着她的过去。片刻,意识到这妞儿性子拗得很,自己再劝也无济于事,只能叹气,道,“那就没办法了。”

“嗯,不用你管,你回吧。等我出去了,去看你。”钟夏能来看自己,李若兰多少有些唏嘘。人在异乡,对善意十分敏感。

“不用了。”钟夏道,“其实不管你赔不赔钱,那些小混混都不会善罢甘休的。得罪了他们,没什么好处。你出去之后,赶紧走人就是了。”

“走什么走,我还怕了一群垃圾不成?”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钟夏苦笑,“只是没必要。”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钟夏起身,道,“我走了。”

“嗯,路上慢点儿啊。哎你怎么来的啊?”

“凑车来的。”钟夏说着,脚下没停,到了门口,却又被李若兰叫住。

“钟夏。”

钟夏停下脚步。

李若兰迟疑了一下,道,“谢谢你来看我。”说罢,又自嘲一笑。以前街上混日子的时候,局子里没少进,却从来没有人看过她。钟夏是第一个。

钟夏笑了笑,“不值当。”说罢,打开门走了。

小卖店里买了两管儿牙膏,街口等了许久,老蔫儿骑着他的破三轮来了。钟夏上了车,跟着老蔫儿回了肖家沟。老蔫儿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平时不爱说话,可却还是忍不住好奇。“瞎子,我听说,你花钱找了个小姐?”

钟夏有些讪讪,“没有的事儿。”

“听你二婶儿说的,村里人都在说呢。”老蔫儿说道。

钟夏想起二婶儿那张嘴,有些哭笑不得。记得爷爷还在的时候,常常跟二婶儿置气。本来也没什么大事儿,偏偏村子里的人都会知道。就是因为二婶儿那张破嘴。屁大的事儿,能满村儿的吆喝。不仅大嘴巴,二婶儿的脾气,也是出了名的彪。十里八乡的,没有人不知道她。整个肖家沟,能跟二婶儿一较高下的,大概也就是三婶儿了。可惜三叔不像二叔,是个软柿子。彪悍的女人背后没有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所以三婶儿其实也不是二婶儿的对手。

三轮车刚到村口,就听到了院墙里的争吵声。不用问就知道,准是肖三哥的大儿子铁墩儿跟大儿媳又吵架了。这两口子,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邻居们都习惯了。

老蔫儿也是好心,一直送钟夏到了钟夏家门口。钟夏道了谢,垫着脚进了家门。把之前摔在泥水里的衣服拿出来,又想起李若兰换下来的湿衣服。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钟夏便把李若兰的衣服一起洗了。家里没有洗衣机,洗衣服全靠手。瞎子也看不到污渍,就是那么胡乱的揉搓着。

“呦呵,瞎子,洗衣服呢。”院门口传来说话声。

钟夏听出是铁墩儿的声音,按照辈分,铁墩儿是应该喊钟夏一声“叔”的。不过村子里的“晚辈”也从来没有称呼过钟夏,钟夏也不在意,只是笑道,“吵完了啊。”

“咳,你小子,还笑话我了?”铁墩儿说着,走过来,抬手一巴掌打在了钟夏的脑袋上。

钟夏吃痛,眉头微蹙,却也没说什么。

铁墩儿蹲下来,点上一支烟,道,“瞎子,我问你,那小妞儿,你哪找的?花了多少钱?”

钟夏苦笑,想解释一下,可想一想,似乎“说来话长”,“误会,就是我一朋友。”

“少跟我扯淡。”

“真的。”

“不说实话是吧?”铁墩儿抬手又是一巴掌,抽在了钟夏脑袋上。

钟夏闷哼一声,想说话,却又被铁墩儿截了回来。“咋?跟我撂脸子是吧?”语气生硬的很,还带着一丝威胁。

钟夏心里害怕,赶紧挤出一丝笑容,“说啥呢,没有没有。”

“嘁。”铁墩儿脸色稍缓,又问道,“是不是镇上洗头房里找的?”

“嗯。”

“我就知道。”铁墩儿说罢,站起身来,又瞪了瞎子一眼,之后斜了一眼洗衣盆,忽然冲着洗衣盆里吐了一口口水,转身离开。

院门敞开着,站在门口抽烟的黄越看到了里面状况。待铁墩儿出了院门儿,黄越冲着铁墩儿撇撇嘴,“欺负一个瞎子,有意思?”

铁墩儿啐道,“你又装什么好人呢?”

“嘿,别误会,我不是啥好人,可我咋也不至于这么欺负人。”

铁墩儿道,“少他娘的扯淡。”说着,递给黄越一根烟,“咋?没活干了?”

“歇两天。”黄越接过烟,看了看烟蒂,“呦呵,发财了?”

“咳,别人给的。”铁墩儿笑了笑,又道,“晚上没事儿,街上转转?”

“干啥?”

铁墩儿笑道,“装!给我装是不?”

“嘿嘿嘿。”黄越回头看了看自家院门儿,又压低声音道,“没戏,那小妞儿估计还在局子里呢。”把事情经过简单一说,黄越又唏嘘道,“啧啧啧,练家子啊,床上不知道有没有啥高难度的。哈哈哈。”

“可惜了。”铁墩儿咂舌,抽几口烟,又道,“不管了,烦得很,晚上一起啊。”

“你请客?”

“小意思。”又看了看时间,铁墩儿道,“还早,找人打麻将啊。”

“行啊,走。”

钟夏把二人对话听得真切,想着刚才那一口口水,和头上挨得巴掌,心里窝着火。可又能怎么样呢?这么多年了,日子还不就是这么过来的?虽说自己现在好像跟以前是有些不同了,眼睛能“看”到一些东西,可又怎么样呢?刚才倒是“看”到了肖铁墩儿取钱时候输入的银行密码。可自己难道还能把他藏在抽屉里的银行卡偷了,然后去取钱?那样的话,自己可就真的找到管饭的地方了。

又想起铁墩儿跟黄越商量的晚上去镇上洗头房的事情,钟夏嘴角就忍不住挂上了嘲讽的笑。大概洗头房里的姑娘,最喜欢的就是肖铁墩儿这样的顾客吧:钱不少给,工时很短。

洗完了衣服,晾起来,钟夏就没事儿干了。

接下来的许多天,气温降得厉害。天冷了,衣服不够保暖,再加上脚痛,钟夏就很少出门了。充其量就是吃过午饭之后,院门口儿蹲一阵儿,晒晒太阳。

冬至那天,村里人吃饺子,钟夏喝饺子汤。二婶儿包饺子的水平还是老样子,总是烂锅里。这就便宜了钟夏,又肉沫子的饺子汤,下上面条,味儿很香。

吃饱喝足,门口晒着太阳,打嗝儿的时候,嘴巴里都是肉香。不过,肉香的味儿很淡,更被一阵香风吹的没了影儿。

闻着味儿,钟夏就知道,黄越的新媳妇就在附近。

旁边的新房大门口,一个年轻小媳妇儿带上了大铁门,挎着一个小包儿,哼着小曲儿出门。经过钟夏身边的时候,小媳妇看了钟夏一眼,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话,“晒太阳呢。”

“嗯。”钟夏微微一笑,道,“出门儿。”

“嗯,镇上逛逛。”小媳妇说着,脚步不停的往前走。

“哎。”

“咋?”

“你东西掉了。”

小媳妇一愣,回头,果然看到了路上的手机。“还真是……”捡起手机,看着上面的泥土,掏出纸巾擦拭。一边擦着,一边转脸看着钟夏,“你真是瞎子?”

钟夏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听到东西掉地上的声音了。”

“啧啧,这都听得到。”小媳妇笑道,“听说瞎子的听力都好得很,看来是真的呀。”

“嗯,还行吧。”

“也是个人才。”小媳妇哈哈一笑,“谢了。”说罢,快步离开。走出不远,又回头看了看钟夏,愣了一下,拍了拍额头。

看来以后得跟黄越说一声,办事儿的时候小点儿声,这瞎子听力这么好,指不定被他听到什么了。

钟夏不仅仅是听到了,甚至还“看”到了。

对于一个十九岁未经人事的青少年而言,“看”到的一切,都是很大的冲击。许多个午夜梦回,都让钟夏难以再入眠。

村口的石磙,钟夏没有再去。他越来越喜欢坐在自家院门口晒太阳了。偶尔时候,会“看”到黄越的小媳妇,然后再“看”到一些让他浮想联翩的画面。

很猥琐,很丢人的行为。

贤者模式的时候,钟夏会觉得自己很可笑。发誓以后不再这样,可第二天,又会忍不住坐在院门口,等待着那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出门儿。

这一天,钟夏没等来小媳妇,却等来了李若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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