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男寡女,雨夜独处,大概是一件很浪漫,甚至很暧昧的事情。躺在东间的床上,听着瓢泼的雨声,想着西间里的女孩儿,钟夏脑海中浮现出了女孩儿刚才换衣服的画面——这并非臆想,而是真切的“看”到了。钟夏看不到女孩儿现在的模样,却清楚的“看”到了女孩儿过去经历的一切。

很漂亮的女孩儿,可惜真实身份太过匪夷所思。可即便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儿,又如何呢?自己只是一个瞎子,一个家徒四壁的瞎子而已。

钟夏在深夜里叹气。眼睛虽然好似有了“异能”,却依然无法改变太多。他依然是个瞎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作为一个废人,他知道自己不该奢望太多。可女孩儿换衣服的画面,却总是在脑海中徘徊不去,仿佛一个梦魇,折磨了钟夏一晚上。

一大早,钟夏便起了床。不是因为有事儿,他一般也没事儿。早起,只是因为睡不着。雨过天晴,山村的空气倍加清爽。只是大雨带来的寒气,没能消退。风从堂屋正门吹过来,凉飕飕的。

西间的房门打开,女孩儿打着哈欠出来。看到钟夏,一愣神儿,道,“这么早。”

“嗯。”钟夏道,“等会儿我去隔壁找人帮忙,帮你把车拉到镇子上加油。”

“哦,好的。”女孩儿挠了挠头,道,“有梳子吗?”

“屋里。”钟夏指了指自己睡觉的东间。

女孩儿进了东间,在床头桌上找到了梳子,一边梳头一边打量着这个简陋的房间。很意外,瞎子的房间,竟然十分干净整洁。

院子里传出来推门的声音,二婶儿送早饭来了。把馒头咸菜放在桌上,二婶儿正要离开,一转身,却看到了站在东间里梳头的女孩儿。女孩儿也正看过来。二婶儿愣了一下,“谁啊?”

女孩儿正不知如何作答,却听钟夏说道,“我朋友。”

女孩儿走出来,有些尴尬的冲着二婶儿友好的笑了笑。二婶儿上下打量着女孩儿,注意到女孩儿身上穿的衣服是钟夏的。又想了想,忽然转头问钟夏,“花了多少钱?”

钟夏一愣,不解。“什么?”

“嘁!装蒜!我不管你!让你二叔来收拾你!”说罢,二婶儿鄙夷的瞪了女孩儿一眼,愤愤然走了。

女孩儿也是一脸茫然,看看钟夏,又看了看二婶儿离开的背影,想起她刚才的眼神儿,再结合刚才的话,女孩儿忽然明白过来。“我草!几个意思啊?把老子当什么了?”已经很刻意的努力文明用语的女孩儿,脾气上来,还是忍不住说了不太文明的词汇。

“咳咳。”钟夏也品出味儿来,苦笑道,“别管她了,馒头咸菜,你吃吗?”

“不吃。”女孩儿很生气,胸口起伏。还想说点儿什么,但想起刚才那妇人是钟夏的二婶儿,也便强忍住了火气。

钟夏拿起馒头,道,“等会儿吧,我吃过饭,便去帮你找人拉车。”

女孩儿应了一声,在一旁坐下。看一眼钟夏的饭食,眉头紧蹙。“平时都是吃这些?”

“嗯。”

“怪不得面黄肌瘦的。”女孩儿道。

“呵呵,有的吃就不错了。”

“你该去学个手艺。”女孩儿道,“盲人按摩啊什么的,总能赚钱养活自己。”

“有考虑过。”钟夏道,“就是没地方学。镇子上有一个盲人按摩的,不收徒弟。大概是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女孩儿叹气,又道,“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钟夏道,“钟夏。”

“钟夏?呵呵,我叫——李若兰。”

“嗯。”

二人又沉默了下来。

钟夏很快吃完了饭,之后便拿起盲杖,又李若兰搀扶着,去了隔壁找黄越。黄越新婚没几天,正是留恋温柔乡的时候,这个点儿还没起床呢。听到钟夏喊他,自然是十分不爽。气冲冲的披着衣服从屋里出来,打开院门儿,正要冲着钟夏嚷嚷,一眼看到李若兰,登时愣了。

“黄越啊,请你帮个忙啊。”钟夏开口说话。

黄越应了一声,眼睛依旧盯着李若兰,脸上浮现起笑容。“呵呵,啥事儿,说。”

“我朋友的车没油了,想请你帮着拉到镇上去加油。”

“哦,妹子的车?”黄越问。

李若兰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点头道,“是啊,拜托大哥了。”

“好说好说,我换个衣服啊。”黄越匆匆回了屋。

钟夏听到脚步声渐远,压低了声音对李若兰道,“这小子不是个正经东西,你忍让一下,到了镇上,加了油直接走人就是了。”

“嗯,我懂。”李若兰道。

“你在这等他,我回了。”

“哎?你不跟着一起啊?”

“我去做什么?”钟夏道,“也帮不上忙。”

“好吧,谢谢你了。”

钟夏没有回话,摆了摆手,回了自己家。原本是打算去村口晒太阳的。只是今天虽然太阳挺大,但风也大,吹的人骨头缝里都凉飕飕的。自然是不适合出门的。在堂屋里枯坐了一上午,到了饭点儿,二婶儿没来,来的却是二叔。

二叔个子不高,矮胖身材。啪嗒一下,把碗丢在桌上,瞪着钟夏,道,“你小子可以啊!有钱找女人了?”

“二叔你误会了,那就是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

“朋友?朋友能在你家过夜?嘁!一个瞎子,还能认识这么漂亮的女娃子?”二叔很生气,“你堂弟交学费都难,一家人一年到头吃不了几回肉!你还有闲钱瞎折腾!老子供你吃供你喝,容易吗?!”

二叔翻来覆去的,说了一大通。见钟夏只是低头吃饭,心里的火气腾地一下上来。抬手一巴掌,打在了钟夏的脑袋上,之后又愤愤然骂道,“狗日的东西!就知道吃!”说罢,愤愤然离开。

钟夏沉默着,面无表情的继续吃饭。

这么多年来,日子就是这样熬过来的。常常受这窝囊气,吃也吃不好,穿也穿不暖。常听人说,蹲号子的人,才会过这样的生活。想来自己这日子过得,也跟蹲号子差不多吧。

扒拉了最后一根面条,咸菜也吃了个干净,钟夏放下碗筷,想出去溜溜弯儿,又想起脚伤,干脆作罢。

房门外传来脚步声,“瞎子!瞎子!”是黄越的声音。

钟夏听得声音慌张,不由皱眉。

“出事儿了。”

“啥事儿?”钟夏问。

“你朋友被派出所的抓了。”

“啊?”钟夏有些惊讶,睁开眼,透过墨镜看到了黄越模糊的身影,紧接着,一幕幕陡然出现。只是,钟夏能“看”到的过去,并不能随心所欲的控制。他首先看到的,竟然是前些天黄越的洞房之夜……

“我就上个厕所的工夫,你朋友就跟街上几个混混打起来了。好家伙,小妮子还是练过的啊,打的几个大男人满地找牙。”黄越自然不明白钟夏此时正在“看”一场“好戏”,兀自说着,“本来看着还挺过瘾,不知是谁报了警,你朋友和那几个小混混就被抓了起来。”顿了顿,黄越又道,“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

“啊……听到了。”钟夏回过神。

“啧,人已经被抓起来了,我估计这事儿不好弄。你也知道,街上那几个小混混,可是有关系的。你朋友一个外地人,怕是要倒霉。不管怎么说,也就是拿钱消灾的事儿。说起钱,你朋友加油的三百块钱,是我垫付的。我看她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出来,要不你先替她还了?”

钟夏呆了一下,苦笑道,“好吧,我先替她还了。”反正这些钱,也是之前李若兰给他的。如今替她还账,算是还她了。

黄越接过钱,明显松了一口气。他跟李若兰又不熟,出了事儿自然也不至于太担心。他只是担心自己那三百块钱能不能拿回来。如今钱到了手,自然是放了心。在一旁坐下,笑呵呵的跟钟夏聊天儿。“我说瞎子,她真是你朋友?我回来的时候,怎么听村里的老娘们儿说是花钱找的小姐啊?”

钟夏不想跟黄越说那么多,只是点头道,“确实是朋友,不要听人胡说。”

“嘿,我就奇怪了。你是怎么认识这么漂亮的妞儿的?”黄越道,“我可是听说了,她昨晚上在你这睡的。啧啧,真是稀奇啊。她是图你什么啊?你有什么好图的?你瞅瞅你……哦,你也瞅不见。哈哈,瘦的跟什么似的,家里穷的饿死老鼠。啧啧。”说着,黄越脸浮现一丝猥琐神色,“哎,我说,感觉咋样?得劲儿不?软不软?我听说有些人啊,心理变态,就是喜欢残疾人。难道说……”

钟夏眉头紧蹙,“别胡扯了。”

“嘁!”黄越啐了一口,起身离开。

钟夏靠着椅子的靠背,呆了一阵儿,又是叹气。

不管不问的,就让那李若兰在号子里蹲着吗?反正她也不是没蹲过号子,有经验的。可说起来,她跟那几个混混发生矛盾,还是因为有个小混混偷了自己的钱。如今被抓,归根究底,还是因为给自己出头儿……

可又怎么管怎么问呢?

自己又不认识啥人儿。

这事儿,有点儿麻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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