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并不知道,爷爷还活着的时候,曾经收到过钟艳红寄来的家书。里面还夹着一张照片。钟夏听爷爷提过,说照片里的姑妈很漂亮,身后还有辆小轿车,显然日子过的极好。爷爷还给钟艳红回了一封信,说是希望她能照顾下小钟夏。可惜之后便是音讯全无。
或许是不想带着钟夏这个拖油瓶吧。
钟夏并不怨恨姑妈,甚至也不会怨恨二叔和三叔他们。至少,如果没有他们,自己早就饿死了吧——无关乎什么大度、小气,只因为即便是怨恨,也于事无补。
钟夏对生活的期望不大,如果二婶儿送饭的时候,面条里多少能有点儿油星子,钟夏觉得自己甚至会感激涕零的。
可惜,钟夏的这个小小愿望,很难实现。
二婶儿如往常一样,直接用脚踹开钟夏的院门儿,嚷嚷一声,“吃饭了!”手里端着的,仍然是半碗咸菜,外加一碗白水面条。
“二婶儿,没有热水了。”
“早不说,天都黑了,我这时候还给你烧水去?”
“明天成吗?”钟夏小心的商量着。
“知道啦!”二婶儿不耐烦的嘟囔了一句,放下碗筷,走了。
钟夏吃了两口,听到院子里的动静,随口问道,“谁啊。”
“啊……是我。那个……吃饭呐。”
钟夏听出了是之前撞了自己的那个女孩儿的声音,有些不解,放下筷子,问道,“你……还有事儿?”
“我车坏了。”
“那麻烦了。”钟夏道,“这大晚上的,上哪找修车的去啊。村子里也没有懂这个的。”顿了顿,钟夏又道,“镇子上倒是有个修车的,离得很远啊。”
“你有修车铺的电话吗?”女孩儿问。
钟夏摇头,“你去隔壁问问吧,隔壁的黄越,有辆面包车,大概是知道修车铺电话的。”
“好,谢谢啊。”女孩儿出去了。
钟夏没吃两口饭呢,女孩儿又回来了。“隔壁关着门儿,没人呐。”
“唔,刚结婚的小两口儿,估计是出去玩儿了。”钟夏道,“要不,你再去别处打听下?我是帮不上忙啊。”
女孩儿无奈,离开了。
钟夏吃过饭,又摸索着收拾了一下,便躺倒在床上休息。家里没有个电视之类消磨时间,钟夏总会早早休息。只是今晚睡得不太踏实,大半夜的,脚腕疼得厉害。伸手摸一下,感觉像是肿了。好在到了后半夜,疼痛稍缓,这才沉沉睡下。
翌日一早,钟夏还在睡梦中,便被院外的动静惊醒了。
声音不大,肯定不是二婶儿。钟夏喊了一声,“谁啊。”
脚步声传来,“还是我,早啊。”还是那个女孩儿的声音。
钟夏有些哭笑不得,“你还没走?”
“呵呵,抱歉啊,借点儿水洗漱。车子还没修呢,昨晚上车里凑合了一晚。”说着,女孩儿打了个喷嚏。
“哦,院里有压水井,你自己压吧。”
女孩儿道了谢,来到院子里洗漱。刚刷完了牙,又洗了一把脸,抬头看到了扶着墙根儿缓缓走动的钟夏。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落脚,女孩儿道,“脚还疼吗?”
“嗯,还好,不要紧。”钟夏道。
“你去哪?我扶你啊。”
“不用,我上茅厕。”钟夏道。
女孩儿干笑了一声,便没有上前。
钟夏从茅厕里出来,在水井边洗漱的时候,女孩儿也没有询问他,直接就去了钟夏家的厕所。钟夏听到了脚步声,却也懒得管她。
二婶儿沉重的脚步声传来,看一眼正在洗漱的钟夏,随口问道:“门口停的是谁的车啊?昨儿就停在这了。”
钟夏迟疑了一下,道,“不清楚。”
二婶儿也没在意,把饭菜放在堂屋的方桌上,便离开了。
钟夏擦了脸,一瘸一拐的回到堂屋坐下吃饭。
女孩儿走了进来,看了一眼钟夏的饭菜,又想起了昨天的白水面条。再看钟夏一脸的菜色,道,“给你送饭的,是谁啊?”
“我二婶儿。”钟夏客套了一句,“要吃点儿吗?”
“不了,谢谢。”女孩儿苦笑。
统共就一个馒头,倒还客气上了。
钟夏也不再说什么,继续吃着饭。女孩儿打量着这破旧的房屋,问道,“你一个人生活吗?”
“嗯,前些年爷爷还在,后来去世了。”钟夏随口道。
“很苦啊。”
“还好。”钟夏不喜欢被同情,但却也不会对这种好心的同情反感,只是笑了笑,岔开话题道,“隔壁还没人吗?”
“没哦。”女孩儿道,“院门锁着呢。”
“嗯……肖三哥今天说是要去赶集的,看他能不能帮你要个修车师傅的电话。”钟夏道,“我去帮你问问。”
“太感谢了。”女孩儿道谢,见钟夏要起身,又道,“也不差这一会儿,你先吃饭吧。”
“赶集赶早,晚了怕是肖三哥就走了。”钟夏说着,抓起盲杖,往前迈出一步,脚腕处便钻心的疼。
女孩儿见钟夏身子不稳,赶紧上前搀扶着。
钟夏呼出一口气,道,“不远的,走吧。”
出了院门,女孩儿扶着钟夏往一旁走,“我的车在前面,别撞到了。”
钟夏应了一声,却又忽然停下脚步。他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想了想,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五菱车的模糊影子,出现在眼前。
钟夏呆滞的站着。
女孩儿不解,“怎么了?很疼吗?”
钟夏没有吱声。
女孩儿正待再问,钟夏却道,“昨天还好好的,忽然坏了,可能毛病也不大。”
“嗯,是啊,可我也不懂……”
“打开前面这个盖子看看。”
女孩儿有些哭笑不得,她想说一个瞎子要自己打开前盖“看看”也是逗。不过,自己撞了他,如今又要请他帮忙找修车师傅的电话。求人嘴短,打开就打开吧。
钟夏看到了这辆小破车的“过去”,看到了发动机附近的一个线头接口的松动。他不懂修车,但昨晚停车到女孩儿重新启动,期间唯一的变化,只是这个线头接口松动了。钟夏断定是这个接口的问题,但他却没有出手,毕竟,一个盲人,会修车就太扯了。钟夏想了想,又把眼睛闭上,对女孩儿说道,“是不是哪个线头儿什么的松了啊?我邻居家那辆面包车,就常常是这样。”
女孩儿咧咧嘴,“可能吧,不清楚。”
“你找找看。”钟夏道,“肖三哥起得早,怕是已经出门了的。再说了,我们这里偏远的很,修车师傅过来一趟,肯定会狮子大开口的。”
女孩儿很无语,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在各处地方摸摸捏捏,也没感觉哪里有明显的松动。“会了不难啊,就算是小毛病,咱不会,也弄不好。”女孩儿抱怨着,声音懒洋洋的。
钟夏又睁开眼,“看”了一会儿。女孩儿敷衍的“检修”,没能凑巧找到那接口松动处。钟夏暗暗叹气,想了想,道,“再发动一下试试看呐。”
女孩儿苦笑一声,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上了车,试着发动。车前盖掀了起来,遮挡了她的视线。
这个时候,钟夏凭借对“过去”的记忆,定位了那线头接口的位置,迅速出手,在那线头接口处捏了一下,之后又迅速收回了手——汽车停在这里一晚上,位置没有发生变化,所以线头接口“过去”所在的位置,自然也是现在所在的位置。
嗤嗤……轰……
“哎?好了?!”女孩儿惊喜不已。“竟然好了哎!”
钟夏笑笑,道,“走吧。”说完,忍着脚痛,摸索着进了院门儿。
脚疼得厉害,看来还是少走动为好。
钟夏回到堂屋里,继续啃自己的馒头。
女孩儿却又回来了。
“谢谢你啊。”女孩儿笑道。
“也没帮上忙。”钟夏道。
“话不能这么说。”女孩儿还想说点儿什么,又觉得也没什么意思,看了一眼钟夏吃的简陋饭食,心生怜悯,便笑道,“我请你吃大餐吧。”
“不用,谢谢了。”
“别客气了。我撞了你,就当是给你赔不是了。”女孩儿笑道,“顺便再看看医生。你的脚要是真的没事儿,我也就放心了。”
钟夏稍稍挪动了一下脚腕,感受着脚腕上的疼痛,也是有些担心。已经瞎了,生活不能自理。要是再瘸了,日子可就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