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最大亮度的街灯，也都渐渐隐没在了轻烟和黑暗之中。

街上一片寂静。不只是街上，整个旧城区都是死寂一片，偶尔有玩耍的孩童跑过空旷的街道，欢笑声像幽灵般徘徊不散。

“796”劳动法案公布之后，第四区的工人们需在岗位上坚持到晚上九点，现在钢城绝大多数人口都还舔着干裂的嘴唇守在红炉前，呆滞地看翻涌的铁水汩汩流过。

即使视线中连个活物都没有，托马斯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守在窗前，期待着事情能有一丝转机。旧城区的楼间距窄得令人发指，托马斯的视野极其狭小，就像是在面壁一般。律师抄着双手，信步踱到他身后，轻轻靠在窗边说：

“别紧张。你的灵魂和它可能带来的利益相比不值一提，目的达成前，我是不会随便收走它的。”

托马斯咽了口唾沫，哆嗦着说：“你要我做的，我已经全部照做了。计划出问题是你的原因，我不应该对此负责！放过我！”

一个一尺高的木偶娃娃不知从哪冒出来，爬上律师的肩膀，僵硬地朝着托马斯摇了摇头。

那是个小男孩样子的傀儡娃娃，穿一件蓝色吊带裤，乌黑的“头发”，嘴唇染成鲜红色，乍一看还挺可爱。然而托马斯见了它，却像见了鬼一样，大叫一声从窗前跳开，连连高喊道：“别过来！是我错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娃娃由一个木块拼成的嘴巴一张一合，律师的声音从它口中传出：“首先，你已经是我优秀的演员了，就算是死，也会为我继续表演一场场舞台剧，没有‘放过’一说。”

“其次，我的剧本没有出一点错误，从你的破产到现在的情况，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接下来，你只要继续演完剩下的节目，我会尽量减轻你的痛苦。”

“我替你做了这么多，难道连自由都得不到吗？”

“有趣。你会考虑手下工人的福利待遇吗？你们一个出卖劳力，一个出卖灵魂，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也不会考虑你的感受，要怪，就怪你自己运气不好被‘恶魔’捕获吧。”

托马斯哑口无言，双手捂住眼睛，呜呜地哭出声来。律师走到窗边托马斯刚站过的位置，娃娃跳下来坐在窗沿上，一边往外看，一边悠闲地晃着双腿，关节接缝处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响。

“为什么是她？”托马斯擦干眼泪，突然问道。

“哦？”

“我问，为什么是安雯。以你的能力，俘获普通人应该易如反掌吧！”

“你问这个啊。很简单，因为我需要她的力量。”律师说着，娃娃替他补全说明：“通过‘她’，把那个家伙引来并吞掉，这样我们就可以把剧场开得更大，让更多的人来观看演出。”

“她……是你的同类？”

“目前还不算，之后……就不一定了。”律师笑着说。

娃娃突然发现了什么，蹭地从窗台上跳起来，手舞足蹈地笑道：“来了来了！”

律师马上变得严肃起来。他拍拍手，像个资深导演一样大声宣布：“演出即将开始，演员各就各位，各就各位！”

娃娃麻利地蹿上他的肩头。律师歪头看了娃娃一眼说：“助手，你去和演员对一下剧本。”

“得嘞！”

木偶娃娃欢快地又跳到地上跑向托马斯，后者拼命挣扎着想要逃走，肥胖的身躯却远不如那小娃娃敏捷。只见那木偶一蹦骑到了托马斯的脖子上，在他耳边窃窃私语起来，托马斯捂着头大声惨叫，像是正遭受刀割火燎的酷刑！

律师不动声色地关上窗，以防惨叫声泄露出去。片刻后，托马斯停止了挣扎，木愣愣地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完成任务的娃娃跑回律师身边，后者不知从哪摸出一摞稿纸翻看，边看还边对托马斯说：

“你是一个真心忏悔的好父亲。虽然曾经犯下诸多不可饶恕的错误，但现在的你，一心只想得到女儿的原谅，修补与她之间的关系。你发自心底深深爱着女儿和她的母亲，是她们给了你悔过自新的勇气；曾经在一起的点滴甜蜜都被你铭记在心，虽然女儿并不认可，但那是你此生真正的财富。”

他顿了顿，接着说：“嗯，你的人设就是这样，接下来就由你自由发挥。一个好演员从来不会畏惧临场考验，对吧？”

说罢，律师将那一沓纸抛向空中。纸张落地的一瞬间便消失不见，房间里也发生了一些不起眼的微妙变化，比如墙壁的残破程度、睡袋的摆放位置等，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地烘托出一个落魄老父亲的形象，如果这是在舞台上，那么那个道具师绝对是一流的。

一切准备妥当后，律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环。那手环其实早已坏掉，什么都显示不出来，但他还是一丝不苟地盯着它，仿佛在一秒一秒地读时间。

3，

2，

1。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行尸走肉一样的托马斯像是一下子被注入灵魂，小跑着过去开门。

门外，是安渡因和小秋二人，各自抱着一个大纸袋，里面装满各种食材，虽然廉价，却都是一等一的新鲜，看得出是精心挑选过的。

“没吃吧？今晚借住，晚饭我们帮你解决。”安渡因不情愿地说着，侧身挤进屋内，小秋也在和托马斯打过招呼之后走了进来。

托马斯先是欣喜，见安雯不在后又变得怅然若失，一切表情变化表现得流畅而自然。

“小雯她……不肯来吗？”他失落地说。

“小雯？”

听到这个昵称从油腻中年大叔嘴里冒出来，安渡因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是我母亲的叫法。”安雯冷冷地说，原来她一直抱着双臂倚靠在门边，只是没有被托马斯发现。

在托马斯惊喜的目光中，安雯甩甩头发进了屋。律师微笑着退到角落，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将舞台让给了托马斯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