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充斥着托马斯的没话找话,活脱脱是一出单口相声。等他自己都感觉到尴尬闭了嘴之后,安雯才幽幽地开口,阐明了自己用一下午时间,为托马斯找到的一条脱困之道。

“我听安渡因说了。你现在不是真的缺资金,只要能离开第四区就有机会翻身对吧?我试着去月神教会钢城分部联系了一下,发现你这样的人竟然还有一层信徒身份,这样就好办了。分部的神职人员答应护送你离开钢城,明天一早去教堂报到。”

安雯不带表情地说着,仿佛只是在陈述街道的打扫情况。托马斯代理片刻,忽然之间泪如泉涌,扑上去就拉安雯的手:“你,你终于……”

“死开,我没有跟你和解的意思,”安雯嫌恶地躲开,“你对我做过的我都记得,但是有一说一,如果不是你,我和母亲很难在这座城市活下来。咱们两清了,这次帮你纯粹出于修女的责任。如果你能像自己说的一样诚心忏悔,我觉得,一个不那么混的混蛋总比一具阴沟的尸体强一点。”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如果真的感激,就让我们在这儿住一晚,”安渡因拍拍堆在厨房里的食材,“那傲娇还有话要对你说,想了好久才憋出这么一个拖延时间的借口。”

安雯别过脸去,愤愤地反驳道:“我只是想帮你省点住宿费!没良心的东西!”

小秋偷偷地笑着。她能感觉到,此时托马斯的情感完全发自真心,这意味着他所说的忏悔与对安雯的愧疚全是真的,他最终会变成一个好人。

与好人和解、帮助好人脱离困境,自己和安雯的选择一定没错吧?

下午安渡因突然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小秋甚至没有费多少口舌,只是单纯地提出自己对托马斯的看法便让安雯决定帮助他了。

不管受过什么样的伤害,安雯还是很容易去原谅别人,这是温柔者的闪光点,也是致命弱点。

虽然事后被安渡因捏得脸都快要肿了,小秋还是觉得,能让托马斯得救,一切都是值得的……吧?

“那么,我去做饭啦!”小秋自告奋勇。

安雯瞟了一眼安渡因,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微笑:“不,我来吧。”

“千万别!”安渡因大声哀嚎。

【只是稍稍吐槽了几句而已,犯不着用您那恐怖的厨艺要我的命吧!】

“那个……既然是答谢,果然还是由我来准备晚餐比较好。”托马斯挠挠头,腼腆地笑笑说。

安雯显得惊讶又疑惑:“你竟然会做饭?”

“只会一道而已,你母亲曾经教过我,真怀念啊,那个时候……等我意识到你们对我有多重要之后,我一有机会就会练习那道菜,应当可以说是很熟练了吧。”

“妈妈做的……难道是?!”

托马斯用力点点头:“没错,就是那道她最拿手的香菇炒肉。听说在你们夏裔中是一道很普通的菜,味道却惊人地好。”

安雯的味蕾自动回忆起了那种味道。廉价暖炉旁,一家人聚在一起,一边谈论各自今天的经历,一边品尝安雯母亲准备的饭菜。父亲总是回来得很晚,所以饥肠辘辘的安雯每次都只专注于饭菜,那道为迎合安雯口味加了不少盐的香菇炒肉,尝起来却是满满的甜蜜。

那时的父亲并不是托马斯,但母亲还是那个母亲。叫做托马斯的男人,真的能尝到这道菜里名为“家”的味道吗?

“我帮你吧。”安雯说着,跟在托马斯身后进入了厨房。

起初,厨房里只有一些做菜的响动,后来渐渐地有了些简单对话。大概是安雯的回应给了托马斯鼓励,他开始自顾自地讲起对安雯母亲的回忆。

出乎安渡因的意料,托马斯口中说出的每一段回忆都生动而真切,竟真如描述自己爱人一般的口吻。他真正陪伴安雯母子的时间应该少得可怜才对,估计也不会有多欢乐,但不知经过多少修饰美化,每一段回忆都让人觉得弥足珍贵。

至第五区郊游的经历,在第二区别墅度假的经历,第一次一起吃联邦料理的经历……很多事甚至让安渡因觉得不可思议,托马斯怎么可能对自己霸占来的女人这么温柔?但自始至终,安雯都没有提出任何反对和质疑,大概他说的都是真的吧。

怀疑在渐渐消散,安渡因开始动摇。他慢慢相信,这个发福的中年男子曾真心爱着安雯的母亲,并正在拼尽全力弥补从前犯下的错。

在此等钻石般的诚意前,从前的一点点小错误很轻易就可以被原谅对吧?

演员们入戏渐深,所有人都没有察觉,这场舞台剧的导演,那个神秘的律师,早已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幕后。

晚饭在半小时后完成,收拾托马斯破破烂烂的厨房又额外花了十分钟。很快,四人将饭菜盛到盘里,围成一圈席地而坐开始用餐,完全忘记了房间里曾有第五个人。

小秋夹了一块香菇填进嘴里,惊喜地叫道:“唔!这个好好吃耶!安雯姐姐以后也教我做这个好吗?”

“这个……不是我做的。”

安雯盯着筷子尖端的肉丝发了好久的呆,才慢慢将它吃下去,没等咀嚼,眼泪就差点奔涌而出——

是她的味道,一点都没变,这个男人,真的努力把她铭刻进了灵魂之中!

“意外的……好吃呢。真难想象是安雯经手过的食物。”安渡因发出直男评价。

“小时候,做饭时我经常帮她打下手,有一次捣蒜泥的时候说笑,一不小心让蒜进了眼睛,肿了好几天,把她吓得够呛,都准备变卖嫁妆带我去第三区找名医了。”

安雯不自觉地感慨道,这是她第一次在托马斯面前放开自我吐露心声。见时机差不多成熟,托马斯试探着抛出问题,以求与安雯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

“小雯,你的朋友刚才说,你有话想对我说,是真的吗?”

安雯愣了一下,接着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嗯。其实我是想问你重新做人的具体措施。只是嘴上说说的话,我可不会认同。”

“这件事,我当然有好好考虑过,”托马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似乎早就成竹在胸,“当我获得资本重新让工厂投入生产,第一件事先提高工人待遇,保证生产安全,然后再出资为职工子女修建一所初级学校……”

侃侃而谈,流畅如行云流水。如果有局外人闯入,他会立刻发现托马斯的异样——太完美了,这么完美的浪子回头只存在于剧作中,现实中的人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彻底的脱胎换骨。

无形的力量悄悄抹去了安渡因和安雯的戒心,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木偶剧进行得很顺利,傀儡师还是感到了一丝诧异,因为他发现自己的“线”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了那个看似呆萌的蓝发小女孩。

不过,此时那女孩正与安渡因等人一样沉浸在托马斯的光明未来图景中,对托马斯深信不疑,从心底里为他的转变感到喜悦。

毕竟,她拥有的是一个纯白无暇、没有经过任何欺骗和背叛的灵魂——至少在她的记忆中没有。

幻魔的力量无法影响小秋,但药物可以。

掺杂在饭菜中的安眠药很快让小秋睡倒在地,安渡因和安雯也只比她多挣扎了片刻。同样吃了饭菜的托马斯从口袋中摸出一包粉末服下,然后进入木偶一般僵硬的呆滞状态。

先前消失的律师不知何时又出现在窗边,翘着腿,用膝盖垫着一踏草纸,借着昏暗的灯光在纸上洋洋洒洒地写道:

“然后帷幕缓缓降下,THE END。”

“剧名,”他咬着笔头想了想,奋笔疾书到:

父慈女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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