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过去了,安雯的火还没消掉,从早到晚板着一张脸,就像被谁欠了几个亿一样。

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安渡因不知道,也不敢问。在被抹去的时间线里,安雯曾经和他说过自己继父的事情,但至今,只有阴影还记得那件事。

对于单细胞生物来说,偶尔心事重重可是会给大脑带来不可逆损伤的,因此对于安雯现在的状态,安渡因感到既不适又担忧。

那天晚上,安雯撕碎信纸后直接摔门而出,安渡因懵了半天后才想起来把纸屑拼起来看看,结果刚拼出个开头就被安雯杀了个回马枪,所有的碎片都被没收了。

更头疼的是,安渡因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小秋解释发生了什么。小秋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没有追问安雯,却表现出比安雯还要深的忧虑,这让安渡因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别担心,她大概只是生理期乱掉了吧。”

安渡因曾试着用这个借口糊弄小秋,结果这孩子当天就上街买了个新热水袋,灌上热水悄悄塞进安雯被窝,据说还留了一封洋洋洒洒三千字的安慰信。理所当然的,这细腻的关怀没有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不过安渡因竟窥见安雯读了小秋的留言后趴在床上抹眼泪。

哭过之后,安雯的心情似乎好多了,虽然多数时间还是在一个人发呆,但与安渡因和小秋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能有说有笑,甚至有心情拌两句嘴。

也不知道这份改变,有多少是装出来的强颜欢笑呢。

第三天早上的时候,厨房的水管不堪老化破裂了,等中午安渡因和小秋回家的时候,水已经从正门漫了出来,家具基本全都是在水中漂浮的状态。两人忙活了一下午,总算是把屋里大致收拾了出来,然而那水管没有新的可换,厨房里用不了水,与水管同龄的老旧供能线路也被水泡坏,偏偏坏的还是深埋在墙壁中的主线路,想要维修相当麻烦。

晚上安雯回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屋里这个又黑又湿的样子,以及累了一下午却仍没搞定,以至于心灰意冷在沙发上躺尸的安渡因和小秋二人。

简单说明情况后,三人决定先出去找地方填饱肚子,然后再想以后的事。

路边小摊上,安渡因一边吃,一边掰着指头算道:“看来这次只能联系专业人员来修水管了,那群家伙收费不低呢。供能线的话,要把墙砸开来看看,正好趁这个机会把家里也重新装修一下。算上维修费和装修费的话,总共大概……”

他点开手环,看了一眼自己的公民积分余额,然后倒吸一口凉气,痛苦地一仰头,好久才苦笑着用商量的语气对安雯说:“那个……这月的津贴发了没?以前的房租就不追究了,能把这个月的先交给我吗?急用。”

安雯点开自己的账户,然后把手腕伸到安渡因眼前,两人的手并排放着,手环上显示的数字都是一样的惨不忍睹,安渡因的积分只剩两位数,而安雯的……竟然尼玛是负数?!

“诶?原来积分可以是负数吗?”小秋探过脑袋,好奇地问。

安渡因解释道:“三层及以上公民有一定信用额度,可以透支积分的。不过安雯,你这花得也太干净了吧!”

安雯低着头,小声说:“抱歉,这月的津贴全被自动扣除了。透支积分仅限日常消费领域,劳务雇佣不在其列,所以我帮不了你。”

这……这修女竟然没有回击对自己的吐槽?

小秋也把肉嘟嘟的手腕伸了过来。前几天,她已经在治安署登记领取了自己的身份手环,虽然年龄一类的资料全部存疑,但好歹它也有着正常手环该有的一切功能。此时,小秋的账户上赫然显示着一个三位数!

“嗯……我知道这点积分帮不上什么忙,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安渡因先生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就转给你。”

“不嫌弃是不嫌弃,但是……你一个小孩子哪来的积分啊!”

小秋脸一红:“其实,其实我没事的时候有在做兼职,本来只是想帮大家的忙,结果大家非要转给我一些积分作为感谢,慢慢的就攒下了一点……”

她一握拳,鼓起勇气说:“我很感谢安渡因先生能照顾我这么久,但是每次想帮安渡因先生的时候反而都会受照顾,生活上也是,看病时也是……只是这一次,这一次请你一定要收下!”

安渡因笑着摸摸小秋的头:“好啦好啦,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我一个四肢健全的成年人还不需要小丫头来照顾啦。这些积分你存着,想吃什么点心自己买好了。不过别买小鱼干,看你最近把斑猫喂得胖了多少斤。”

小秋一把抱住安渡因的胳膊,生气地说:“不行!安渡因先生不答应,我就绝对不放手!”

“安雯,你劝劝她。诶?你要去哪?”

安雯叮地一声放下盘子,默默站起身离开的时候正好被安渡因看见。她回头看了安渡因一眼,低声说:“没事,随便走走。家里那样子住不成,你先带小秋去瑟蒂斯那里蹭一晚,我稍后就到。”

“稍等,咱们一起……”

“别,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说罢,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刚还说这绝对不放手的小秋马上低头,呼噜呼噜把盘子里的东西划拉到嘴里,刚准备去追安雯,却被安渡因拉了回来。

“那家伙,从来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既然她这次拒绝了,那就听她的,让她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吧。”

其实,安雯哪也没去,就是回了趟家。

时间已接近八点,为了模拟自然光,第六区穹顶的照明灯已经调到了最低亮度,街道旁亮起了一排排路灯。打开家门,昏暗的光线从门口钻了进来,水管还在缓慢漏水,地上又积了一小滩,看上去比其他地方暗一点,踩上去发出噗嗤噗嗤的微响。

安雯摸黑在储物室里找出一盏多年不用的油灯,点亮后,借着跳动的火光径直走上二楼自己的房间。她把油灯放在桌上,从抽屉里翻出一个信封,打开信封便是前些天那封信件的碎片。

为什么没有扔掉它,安雯自己也说不清楚。明明自己最恨那个禽兽,明明那家伙只把自己当做泄欲的工具,可他确实是自己在这世上最后一个名义上的“亲人”。

或许,是信件开头那句“亲爱的女儿”惹的祸。安雯在这被唾弃的人生中,多么渴望有人能用“亲爱的”开头,用“女儿”称呼自己,即使那个人是一个人渣。

信件拼好之前,她就能猜到其大体内容,实际上阅读完后也发现与自己的猜想差不多。

富豪继父因病突然去世,由于没有子嗣,他在第四区的产业以及其他遗产准备全部留给安雯,这封信就是叫安雯去第四区联系他的律师,商量遗产处置的问题。

除了这个通知,信中还用不小篇幅来表达了继父内心深深的歉意与悔恨,似乎那个混蛋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良心发现,想要弥补自己对安雯母女犯下的错。

安雯冷笑着阅读那些近乎肉麻的文字。她觉得恶心,却又一字不漏地把信全部读完,甚至还不自觉地从头到尾又读了一遍。从离家出走加入教会开始,她就已经决心与那个痛苦的过去决裂,而现在过去却又不依不饶地找上了她。更可悲的是,安雯突然发现,自己斩断过去的决心远没有想象中那般坚定。

“明明是个半文盲,请来的写手倒不错,要不是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说不定我就真的哭着原谅你了呢。”

安雯自嘲地笑笑,双手搓麻将一样把碎纸打乱划到一起。手掌无意识地揉搓,信件碎片逐渐变碎、变软,直至再也无法辨认,而她仍沉浸在回忆当中。

安渡因需要钱,而自己虽然有意在节省,但真的帮不上什么忙。

连小秋那样的孩子都在为这个家尽力所能及的一份力,自己却……

现在,一笔遗产摆在面前,数额绝对不会少,至少足够让人在第六区过上富婆级别的生活;想想从前的莉丝,那种呼风唤雨掌控雷电的爽快,自己马上就能体验到了。

代价,就是轻轻揭开早已结痂的伤疤,不用见本人,甚至葬礼都不用出席,只要在几份文件上签下名字……

安雯完全想不出理由拒绝。她之所以还在犹豫,只是在害怕,害怕自己接受遗产除了物质原因,还有一丝丝感情上的因素,一丝丝对过去的……留恋。

如果不彻底否定过去,那个死去的男人对安雯来说便有了一丝亲人的意义,而亲人逝去会带来的,是悲伤。

她可不要为那种人伤心,不管他在信利如何声泪俱下地哭诉忏悔,安雯也绝对不想原谅那个曾夺走少女全部尊严的家伙!

【只是为了筹积分给安渡因修房子罢了。这是一次妥协。】

如此反复暗示着自己,安雯离开了家,口中还默念着写在信件最后的那个地址:

第四区,钢城,新城区沙华街16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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