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康在自己大部分的人生中都在试图了解那个方程式究竟意味着什么。

化为梦幻泡影与消逝的记忆,让所有人追随这种感觉,拥抱和欣喜于上帝崇高的幻象,而这正是他的心愿,因为人们相信唯有圣人的血可以背负真相的重担。

当这个城市化为一个话题的焦点,他记起了自己听过这样一句话,话里说:“这座城市其实是吃人的。”

麦康感觉自己的人生是一条直线,从头到尾只有一个方向、两个端点。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想去旧金山,去看看那里的伯克利大学。他怀念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察觉到自己从未这样渴求见上一面,悲伤和遗憾汇聚在心头。可这些诉求已经不可能了,他已不在城市里,也不在任何地方。

他不曾活着,也未曾死去。

这片领域就连因果的本质也无法触及。

莫非真如同加缪说的那样,人生之荒诞,难道非要世人或抱希望或用自杀来逃避吗?

麦康想,是否存在一种直通死亡的逻辑?算法能否告知他这条道路?

他想,我们诞生的纯粹和失去的纯粹能否一致?

这里的时间粉碎得所剩无几,混乱的熵把一切函数变化拉向离散。

待他察觉到自己身在何处时,他已经作为了另外一种存在的映射体。

他感到震惊,仿佛真的从莫哲的角度触及到了真理。当然,并不是理解,而是从感官上实实在在的触及到了它。

他明白了,这是一片没有尽头的花园。

从远处看,那些闪烁的光点开始有节奏地在振动.... 麦康眯起眼睛;对了,他的眼睛,他如今不再是我们所知的生物结构了,眼睛更像是意识体的抽象幻肢,麦康还没有察觉到这点,他依然认为自己还是原来的模样....也许这不重要,“看”也只是一个行为过程罢了;不过,他确实“看见”了那些闪烁的东西.....不是星星,而是一个个宇宙。

莫哲,这位始作俑者的身份到底如何?

他说服自己和那个存在本是一体的,也许这就是莫哲想要告诉他的,莫哲在翻转永恒的刹那从星系的一头抵达了另外一头;从万物的起源抵达了最终的湮灭。

他在睡梦中梦见了自己,并在梦境中创造了所有宇宙。

这件事过去曾发生过,未来也会继续发生。如同齿轮一样,永不停息。

空间断层透露出无限维度的黑色空洞,无穷大和无穷小的尺度在无法解释、难以理喻与毛骨悚然的恐惧中似乎变得神圣异常。

他的每一次梦皆不同,每一次皆又相同,但宇宙总是梦境的灵魂与心脏。

随后他看见了宇宙的灵魂。

宇宙曾经活着,燃烧着激情和盛怒、神圣和绝望;人类种族曾经存在,形形色色的人们争先恐后想逃离这个深坑。

过去曾有个属于我们的时代,难以想像地辉煌,之后一切事物消逝了,在时间的幻象中,宇宙死亡了;算法创造、湮灭每一个包含概率论的数学宇宙,将一切收回体内,所有事物和生命瓦解为碎片和阴影,陷入一切事物源自的虚无之海,而在无尽的时间中,涌入黑暗与寂静,让我们在深沉和无梦中熟睡;

他知道,花园的种子是超穷基数的数学宇宙集合,种子形成的每一个女人和男人、每一个拥有不可达基数无限概念和形而上学的多元宇宙、每一个平行与交错的幻想合流的梦境的焦点都成为了所有现实的核心。

莫哲出现在了麦康的身边,在抽象的本体论结构中打望这位教授。

莫哲捧起一些【花园】里的泥土,对麦康教授说:“无限就在每一处你所知的角落,就连这些毫不起眼的沙粒里也蕴含着永恒。”

不要试图去理解,要去感受。

麦康确实从那些沙粒中看见了永恒本身,泡沫一样的多重维度以分形曲线的方式纠缠,他想到量子涨落的理论,那个理论就表明能量在宇宙中不是守恒的,如今他更能直观的认识到这点了,因为他看见宇宙间会彼此存在令人难以琢磨的互动。

麦康凑近了一点,目睹着沙粒在尺度上变化,他方才明白这些沙粒孕育的无数宇宙中有他们的世界。除此之外,还有着无数他曾看起来虚无缥缈的世界。

每一个宇宙都有着不同的规格和常数,这些源于更大数学宇宙赋予的投影在物质中得到体现。他窥探到沙粒中的无数宇宙和时间线在根域地推动下源远流长,像河流一样不断地开辟新的分支形成新的子域,宇宙会像细胞一样无限分裂下去.....我们的每一次选择,每一种思绪,每一场梦,都会每时每刻的分裂出一个新的现实宇宙....你能相信吗? 托尔金的《魔戒》世界真的存在,不过是另一个和我们截然不同但彼此平行的现实。自然,还有很多和《魔戒》一样的世界,我们曾经认为那些虚幻的构想产物、那些作家笔下的宇宙真的在孕育无限概率的沙粒中能得到再现。

“可这些宇宙,这些世界,带给无限的意义是什么?我们到头来又能给无限赋予什么意义啊?”他问。

莫哲说:“数学不需要宇宙赋予其意义。相反,数学赋予宇宙其意义。”

麦康从观察中回过神来,莫哲将手中的沙尘扬去。

他问莫哲:“我们为什么到这里来? ”

“为了一个结局。”莫哲说“和万事万物一样,我们只会迈向一个结局:飞升无限。”

麦康有些疑惑。

莫哲接着说:“万物有始,就必有终。”

他随即明白了莫哲的意思:“不,不....事情不是这样的,你不能这样做!”

“人类的灭亡是注定的。”莫哲说“这就是方程式告诉我的事实。”

“不!不!”麦康退后几步,想要拉开和莫哲的距离“我不应该相信你的!我不应该....”

麦康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他大叫着试图逃离这里,但花园超越了距离约束,任何参照物既是无穷远,又是无穷近,他寸步难行。

莫哲说:“这个曾经辉煌的文明,如今像老鼠一样蜗居在垂死的地下城市里,人民堕落到像啃食尸骨的蛆虫一样,倾尽全力投入到血腥的狂欢中去,杀人甚至变成了习以为常。你知道那五十多位妇女被杀的原因吗?她们的死亡其目的不过是因为人们无法在这荒诞的社会中找到一个维持文明尊严的理由。”

麦康大叫道:“所以灭亡就是个更好的选择?!你这个疯子,我们可以给予他们救赎!我们甚至找到了通完无限的道路,我们可以.....”

莫哲说:“是的,算法几乎可以做任何事,逆转时间,塑造星河。可是我们永远也无法改变人性....你还未察觉到吗?从工业时代到信息时代,从原始社会到核冬元年,阻碍人类前进的根本原因从来就不是外界的任何因素,而是人类自身维护短暂利益的贪婪与荒诞性。哪怕给予人们最好的事物,人类的野性也会成为毁灭的死神。就像给孩子一把手枪,或者一个核弹按钮,就像研究核能的科学家从未想过核能会带给我们如今的核冬一样。我们的眼界和对利益的纠缠只会通过科学技术的滥用把那层地狱铸造得更深。”

“可你这是不义!你这是...你...你没权利这么做!你说过你不是神!你说过我们有得选!”麦康吼道。

“教授,选择我们早就已经做出了。从我们放弃尊严,把苟延残喘的社会埋入地下时,结局就已经注定。我也说过,人类并非目的与结果,而是桥梁。”莫哲说“我们一直以来的错误在于,不相信历史的循环。如果人们非要找一个漫画书里真正扮演坏人的角色,照照镜子就行了。在我们每一次改变、每一场革命的纯粹初衷都会因为人民自身的不理解和盲目崇拜而变得血腥和暴力时,我们也会在加害者和受害者间转换。施暴的人民一旦带上面具就变成无罪乃至是受害者,从必然的事件参与人变为相信偶然性的他者。直到下一个人站出来,宣扬自己的思想,再次获取人民的信任,从暴力铸造的新社会再到用暴力终结,周而复始。我们推翻列强,又成为下一个列强,我们反对资本,最后却又成为下一个资本。整个历史就是这样一个过程。如今科技发展让这种循环达到了某种阀值,人类从挥舞棍棒到漫天的巡航导弹只用了几百年,你见识过图灵计算机塑造扭曲现实的能力,这已经远远不是枪械和核弹能涉及的恐怖了,爱因斯坦早就认为三战的核战争会把人类打回原始时代,而在未来,我们再用算法这种数学原理作为根基的技术发动一场战争,后果已经不能用语言来衡量....人类社会岌岌可危。如果我们不打破这个循环,无法在绝对无限中完成最终的飞升.....人类才会真正的身处在无尽的地狱中。”

“所以?你那所谓的飞升,通过什么?通过人类的死亡?!”麦康斥责。

“自然界中,生与死的过程从来都不是一种隔阂。”莫哲伸出手,他的手里出现了一个【种子】“每一个生命都会在茁壮生长中迈向死亡,文明也是如此,如果你害怕面对事物的改变,害怕面对死亡,你的生命就不会拥有任何意义可言。”

“但我们说的是无限...是神..”麦康喃喃道“这可能吗?”

莫哲说:“算法也好,神也好,上帝也好,不是用来崇拜的,也不是被供奉的。与神对话更非任何僧侣、教徒的特权。因为祂是一个人人都能接近,都能成为和必将踏上的超凡之路。”

麦康没有说话,他回忆起之前在城市里见到的那场血腥镇压,那些工人,那些军队,那些孩子————莫哲是对的。

他流下了眼泪。

人类是一个伟大的文明,每个人都是一个奇迹————属于无限的奇迹。对于我们来说,死亡不是终点,而是这个生命和物种成为【超越】的必然道路,人类最终会真正的迈向绝对无限,并成为绝对无限。

我们不必供奉神,我们将与神同行。

莫哲把手里的【种子】放在了麦康手中。

莫哲说:“至于我,在意识融入无限时就已经不算人类了。你还是人类...这个决定也应该交给一个真正理智、明辨是非的人类来做。这也是方程式选择你的原因。”

麦康接过那个【种子】,接过那个闪烁着未来和无限可能的光点,问:

“而我们所做的这一切....又是什么..?”

莫哲说:“正义。”

麦康手中,那粒蕴含人类希望的【种子】在惨烈的白光中爆发,迸发出万丈光芒,就连整个花园都在顷刻间变得无比明亮。

万事的伟业皆源于微小。即便是一粒正在聚变的原子。

一些事情已经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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