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晨看着她坚定的眼睛，她看上去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似乎是认真地提出了这个建议，这个今晚许多人知情却都在回避的方法。
“我是认真的……我可以告诉你我父亲的电话，然后告诉他我在这里……”于舒有些哽咽了，“你也想这样做的吧？”
路晨无言地看着她，并没有否认。不过林昇清楚，路晨最多只是考虑了一下这个可能性，但付诸实施的脑筋应该是一瞬间都没动过。尽管如此，路晨仍然没有否认，他似乎觉得哪怕只是考虑了一瞬间，也算是“想这样做”了。
林昇并非不理解，千柱城的人民，无论是有无罪孽，是否无辜，他们现在都面临着这个生死的关头，如今中央塔坍塌，军队借机涌入城内，如果让他使用对方的亲骨肉作为人质来要挟他，他可能也无法经受住这个诱惑。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觉得这里的人们还不至于要遭到这样的对待……”于舒继续说，“我们是可以阻止这一切的，是我自愿这样要求的，不要把它想象成是你自己的错。”
路晨的表情看上去非常动摇，他虽然之前始终保证在保护于舒，也始终没有采用将于舒作为人质去要挟于中正的做法，但现在如果于舒跟她说她是自愿的，情况又有了新的变化。
“如果这是你想要保护的城市的话，就让我成为你的武器好了……”于舒几乎请求地说道，“如果这样能让那些善良的人们……不必死去。”
路晨似乎失去了力量，他茫然地看着于舒。林昇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应该做什么，但是他还是很害怕，害怕路晨真的将于舒视为自己的一枚筹码与对方做交涉，虽然一时之间他也没有看出这个做法在实际意义上有哪里对他们不好。俞红也回过了头，同样茫然地看着于舒和路晨。
林昇有一点怨恨起这个女人来，在地下室里可以说是她激发了于舒的这种反抗心态，当时看来没有什么不对，可是放在俞红的身上，确实一个没有实际力量的空觉悟。
林昇也猛然认识到，所有的那些道德教育，所有那些尝试让人们尊重人性的说辞，在这种紧要关头全部都显得毫无意义。谁的手中握有力量，谁的手中掌控资源，在这种情况下才能发挥作用。
“我想……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于舒对路晨说，“这也许才是我如此任性地来到这里的原因……作为我父亲的女儿的生活实在是太过空虚了。我只是想找到可以理解我的人而已。是我把自己卷进来的，绝对不是任何人的责任。而我现在能做到的事也仅此而已，我不想对这样的情况袖手旁观。”
路晨突然猛地挥手，打断了她的独白。
“……你……”他低沉着头，像是背上背了什么十分沉重的东西一样，“你难道还没有认识到你自己刚刚与怎样的命运擦肩而过吗？”
于舒愣住了，她没有明白路晨的意思。
“你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路晨咬牙切齿地说，“你知道像张嬴辉那样的禽兽，在这里还有多少吗？”
可怖的记忆在于舒的头脑里闪回，让她的腿差一点又软了下去。可她奋力站住了。
“他们是不会留下来抵御进攻的，他们现在一定在收拾东西准备逃跑。”路晨愤然地抬起头，“他们对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在你之前他们也对那么多人做过过分的事……可你却要给足机会让他们逃生吗？”
于舒紧绷起来的力量正在颤抖，林昇在考虑要不要过去扶住她。
“过去的我……”她声音颤抖地说，“就是因为太软弱，不敢做出自己的抉择，才导致了今天的这个局面，才让我自己陷入了这样的循环，但是我绝不后悔自己做出来到这里的这个决定……我学到了许多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责任感吧。”她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就从路晨的身上学到的，对周围的人的责任感……如果我能……哪怕是保护你，林昇，俞红阿姨，还有那些你珍惜的人中任何一个人的安全，我都会这样做的。”
这句话似乎终于抵达了路晨的内心深处，他的表情再次动摇了。林昇再次听见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他抬头望去，夜色深沉，什么也看不透。
“黄医生和酒吧老板先生现在还在城里吧……还有没有回来的楚荣飞先生……李清耀和伊琳姐姐……还有，路晨在意的吴东先生也还在某处坚持着哦……”于舒说，“这样做可以保护他们吗？”
林昇知道，路晨大概会这样做了，按照他的理念去想的话，现在让于中正下令撤退的确可以让这些人生还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的确如此。
于舒再次深呼吸，缓缓地靠近了路晨，朝他露出微笑。
“没关系……我父亲肯定并不是那么难沟通的人，”于舒说，“就这样就好了……让我也发挥一点自己的力量吧。”
路晨低着头，他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反抗的意思。林昇也努力地说服自己，只要他们可以安全地活着回去，倒也算是不亏。因为对自己的家人来说，他们肯定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吧。虽然很无情，但这就是现实。
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于舒再次向前一步，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路晨的手背上以示鼓励。
但是，路晨却像触了电一样猛然把手抽开。
于舒被他吓了一跳，路晨猛地退后两步，然后狠狠地摇了摇头。
“我绝不会利用你来达成我的目的。”他坚定地说，“这是我和他们最根本的区别。我是不会把你扯进来的！永远不会，就像你父亲一样。”
林昇和俞红呆呆地看着路晨，他瘦小的身影那么疲惫，却又那么坚强。
“……身处险境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直面罪恶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而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这场灾难能尽量少波及一个平民……那些已经被卷进去的，我不尝试去把他们拉出来，可是把你卷进去又是另外一码事。”路晨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刚刚被于舒碰过的地方，“这就是我的「公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