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感。
那无法忽视的距离感依然横亘在他们之间，从十年前开始到现在。
俞红深深地叹了口气，突然觉得一种莫名地无力感将她吞噬了，这种感觉像极了当年她和楚荣飞一起被开除的时候在牡丹市公园里，和在某天早晨照常前往孤儿院后却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片烧焦了的废墟所感觉到的一样。
有些天注定的东西，本就不是人能够凭自己的力量改变的。
俞红突然对自己感到愤怒，她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了？这么多年来楚荣飞和她一直保持着联系，但是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事情不愿意告诉她？
她突然明白这好像就是问题所在，也许楚荣飞单方面地认为他是在保护着她，但是她不需要这样的保护！她不是一只甘于不闻不问的笼中鸟，她不接受这样的保护！唯独今天她一定要向楚荣飞也好，李清耀也好，她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坚决地准备前进，可是她的手臂却被拉住了。
她扭过头，路晨正紧紧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对路晨投以疑问的目光。
路晨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要去。”
“小晨，这不关你的事。”她以楚荣飞的口吻说。
“这就是我在多管闲事，”然而路晨却回答地干净利落，“他一定会回来，到时候你找他全部问清楚也不迟，我会在旁边听的，那边没人需要你。”
这话未免有些伤人，俞红露出了一丝像小女孩一样委屈的表情。
“我不想这样……不要连你也这样，”俞红说，“好像每个人都自以为是地在保护我，但像这样把我蒙在鼓里算什么呢？你应该理解我的感受才对啊！”
她向路晨寻求着同理心，路晨也应该是被吴东和约翰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长大的，没有向他透露千柱城的阴暗面。
“但我早就选择了对抗它……东哥也是，虽然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路晨说，“不要去否认其他人为了你而做出的努力。”
“我没有！我只是！”
“你只是觉得他们做的不对，亦或是做得不够好？”路晨尖锐地说，“你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多么幸福的人吗？在这里每天都有人为了生活而献出生命，你又如何？”
俞红怔住了，她秀丽的双眼里满是震惊，她没有想到路晨会对她说出这样残忍的话语……亦或是她早就知道这些东西是真实的，只是主观上选择了忽视。尽管她的眼角已经浮现了岁月的痕迹，但当她的眼里噙满泪水的时候，还是显得楚楚动人。
“你以为他们不告诉你的原因是因为他们觉得你帮不上忙吗？”路晨说，“他们不告诉你，是因为他们不想让你产生负罪感。”
俞红的心猛地一跳。
“在这里每个人都为了生存下去而竭尽全力，可是也依然有许多像你一样的人，收获的东西远超了所付出的努力……”路晨说，“一旦当你在这世界上有这样的感觉，就说明有另一个人在为了你燃烧自己的所得。”
于舒和林昇听了这话都是一愣，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父母，在他们还没有开始挣钱养活自己的时候却能吃好穿好，第一来源就是父母。而他们也同时想起了路晨是没有父母的……而伴随着路晨说出“为了你而燃烧自己”这句话，他们也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个只存在在人们的话语之间的那个神父……拯救路晨之后，为了拯救其他人而牺牲。
林昇此刻也似乎看明白了什么，虽然俞红已经年过四十，但她的心智年龄却依然停留在一个大学女生的水平，生活充实而美满，尽管她有了一定的社会阅历，可内心却还是善良纯真的。或许是天真？林昇不确定这跟心理年龄有没有关系，但的确，生理年龄上更为年轻的路晨此刻却展现出了他的成熟和理智，这是在千柱城多年积淀而来的东西，比他，比于舒都更加地高位。
在如此露骨的抨击下，俞红可想而知地流出了眼泪，她渐渐地放弃了尝试前进，并一下子失去了力量，路晨这才松开了她的手腕。
“现在最能对得起他们的努力的，就是活下去。等风波过去，尘埃落定，我不会阻止你逼他们告诉你过去的往事，而且我敢肯定有一个叫李清耀的人可以告诉你，我可以说服他。”路晨说，“但这些东西不活下去就没有意义。”
冲突的声音正在缓缓靠近，无论千柱城有没有组织人员抵抗，他们都撑不了多久。林昇谨慎地看了看背后，并发誓自己看到一颗子弹掠过夜空。他们必须快速离开。
俞红茫然地站在原地流着眼泪，而林昇也听明白了路晨想表达的全部意思。
“你千万不要跟我说你从未察觉到他对你的心意。无论你愿意与否，在这之后请认真地回应一次。”路晨说，“这就是你现在能为他们做的事……他们要么有战斗的能力，要么有交易的筹码，只有起码拥有一个你才能进入漩涡，除此之外都只是添麻烦而已。”
俞红站在原地，茫然地向远方望着。
这时另一只手却拉了拉路晨的袖子，动作温柔而迟疑。
路晨愣了一下，不过如此委婉地吸引注意力的方式，也只有一个人了。他回过头，于舒正坚决地看着他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有一种让路晨有很不好的感觉的觉悟。
“……我有……”她尝试说话，但声音却哑了，她低下头清了清嗓子，“我有……交易的筹码。”
路晨轻轻地摇头。
“不……”
于舒的眼神依然很坚定，她用发着抖的双手拉紧挎包的带子给予自己力量，更加坚定地看着路晨。
“我有最高级的筹码，可以让这一切都停下来……”于舒颤抖，但坚决地说，“当作是报恩也好，当作是拯救更多无辜的生命也好……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路晨。”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坚决地说：
“我就是你最佳的筹码。”
“不，不不不……这不行……”路晨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了，他摇头的幅度变得很大。林昇也立刻就明白了，他想起了于舒在地下室里的表态，看来她并不是说说而已。
可是……林昇明白这个道理，他也从最开始就明白。但是无论是李清耀，还是楚荣飞，还是路晨，他们这些人应该都明白这个道理，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提出来。
“就当我是多管闲事吧，”于舒正言道，“我想为这里做点什么……也可以是为父亲偿还这些罪孽。”
不知是否是幻觉，林昇似乎听见一只鸟儿掠过头顶的声音，轻快而孤单，消失在了烟尘的彼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