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我搭乘了从北京飞往芝加哥的飞机。

那年我27岁,第一次从俯冲降落的飞机上见到了伊利诺伊州的全貌,飞机穿过厚重的雨云,巨大的机身外壳在雨水的拍打下噼啪作响。带有颠簸的机舱内部,空乘人员开始用英文广播报道着当天的气温和天气。我从座位上醒来后,顺手将手表向前拨了好几圈,根据我为数不多能记牢的地理知识,芝加哥位于西六区,时间比北京时间的东八区相差了将近14个小时。

一想到芝加哥十一月的冬令时会让生物钟的作息彻底颠倒,我就开始有些生理上的反射性不适了。

飞机逐渐下降至地面滑翔道,霓虹的指标灯与广告牌透过玄窗照射了进来,我望向窗外,发现阴冷和潮湿已将整个芝加哥包裹。

蒙蒙的雨雾徘徊于远处的现代化都市之中,一切的一切好似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面纱,这让我联想到了哈里森·福特那部名为《银翼杀手》中的画面和配色。随后,我又有些惊讶的察觉那部电影中的梦蓝色滤镜和眼前雨中的芝加哥居然别有一番相似之处。

芝加哥另外一点让我着迷的原因在于,先前我早已耳闻这座城市被誉为“摩天大楼的故乡”,虽说原先没有特别留意这个称呼,直到如今自己真正的看上了它一眼,才意识到这称呼并非浪得虚名;就算在北京已经待上了好几年,我也不禁对眼前的这种都市化的摩天大楼组成的风景叹为观止。

我想我当时应该做足了准备。

飞机着陆后,我便拿上护照和行李去办理入境检测。

填写入境表、将护照和签证交给检查人员、取行李、过海关。

这个过程并不愉快,且相当繁琐,加上我先前也没有任何出国的经验,这些流程前后花了我二十几分钟。

当我抵达检查口时,这里已经被人山人海的旅客占据了。

从排队到抵达检查口,又花了我将近十五分钟时间。

我把护照和签证递入窗口,隔着厚厚的玻璃看见了里面的检查员。

“Where do you come from? (你从哪里来?)”检查员是一个黑人,他在隔着检查台的窗口打望了我一会儿,用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语问道,同时开始翻阅我的护照。

“China....beijing.(中国...北京)”我说道,下意识瞥见了身后摩肩接踵的旅客队伍。

“China ?Aa...Mr.mouzhe....?(中国?啊...莫哲先生...?)”

他有些蹩脚的读出了我护照上的名字。

“ What brings you to America.(是什么让你来到美国?)”

他的话让我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好似想要将旅途的疲惫逼出来一样:“Just do some research.....sent by my university. (只是被我的大学派遣...来做一些研究工作。)”

“research?about what?(研究? 有关什么的?)”

“quantum physics.(量子物理)”我说。

“So you are a Scientist?(所以你是个科学家?)”他用有些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Actually,just a graduate student.(实际上我只是一名研究生。)”我耸耸肩“My College have Some research protocols with University of Chicago.(我的学院和芝加哥大学有一些科研研究协议。)”

“Well....do you know anyone in Chicago?(好吧,你在芝加哥有认识的人吗? )”他问。

“Only one college contact ,and I haven't met the person yet.(只有一个学院的联系人,我也还没有见过面。)”

我能感觉到他不太信任我的话,那个黑人检查员又在旁边的大脑袋电脑键盘上敲打了几下,似乎在反复确认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给我盖了章。

狗日的洋鬼子,办事儿真不利索... 我不禁暗暗骂道,但脸上还是挂着笑脸:

“Thank you sir.”

“Welcome to America。”他点头示意。

十分钟后,我从海关的出口走出,算是彻底的踏上了这个国家的土地。

机场外面的人群看上去就像那些堆积如山的行李一样,一部分人显然是来接机的,场面比机场里面的海关队伍还要壮观,可我遇到的还远不止这些。一出机场,便看见不少类似抗议者的美国人举着标识牌在那里喊着口号。

这似乎是美国人生活的常态,至少在我的脑海里一直是这种印象:美国人总会因为一些在我们认为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上搞声势浩大的游行和抗议,我却觉得不过是一场又一场活生生的炒作,不断煽动人们的情绪,直到最后化成了流血冲突,引起媒体轰动。最后的最后双方只能各退一步,又不了了之。

机场外,抗议者们的队伍相当庞大,出机口外面接近三分之二的位置全被这些抗议者占领了,场面一度混乱,我甚至望见了好几辆警车停靠在不远处。同时,也已经有几位赶到现场的警察开始尝试平复那些狂热的人群,并重新宣扬治安秩序。

我本不应该在这个地方停留太久,作为初入美国的中国游客,也只是抱着看看热闹的兴趣,一边观望他们高举着的牌子上的字眼,一边寻找那位接机的大学联系人。

那些抗议者们的牌子上大都写着类似【Nuclear】的字样,我想这肯定又是关于核能或者核弹污染的东西,看来今天这个机场会迎来一位重量级的大亨人物。

我开始在人群中费力的穿行。

在寻找的途中我被某个人从身后狠撞了一下,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我只能隐约的看见撞着我的那个人带着一个黑色的鸭舌帽,本想和他理论上几句,那个人却在我重新站起身之前,又急匆匆的消失在了嘈杂的人群中,不见了踪迹。不过好在自己携带的行李不多,在简单收拾后,因为气不过又骂上了两句, 才重新上路。

终于,我在机场的一处角落里找到了那位联系人。

联系人是一个亚洲人样貌的小伙子,年龄和我差不多大,他说话时用的是很标准的中文。

“莫哲?”他上前问道,确认我的名字。

“我是。”我说。

他伸出手,向我做自我介绍:“邹嘉诚”。

我将肩膀的挎包向后拉,腾出一只手去回应他的友好:“你是中国人?”

他回答:“是的,我是芝大的中国留学生。你的接引人。”

身处在异国他乡,还能再次见到国人的面庞,便让我感到万分的亲切。

在他的带领下,我坐上了一辆小轿车的副驾,邹嘉诚则娴熟的发动了汽车。

随着我们在路途中的闲聊,我也大概明白了目前自己要面临的一些情况。当然,这些情况基本上都是关于科研上的东西。

我表示对芝大费米实验室在今年8月于《科学》上发表的那篇论文很感兴趣,如果真的如他们所言,这种发现便会彻底颠覆人类物理学的根基。

“领导这次实验的亚当教授希望通过此次机会和贵校展开合作。”邹嘉诚说“他也希望你能够借此机会,为双方打开一个沟通的桥梁。”

“我尽力而为。”我说道。虽然从自私的角度说,我只是为了我的论文而来。

“听歌吗? ”他指指车载音响。

“当然。”我笑笑。

邹嘉诚随即插入了一张光碟后,汽车的音响便开始播放起了音乐。

我先前很少听英文歌,对这种欧美流行音乐的风格并不是很熟悉,而邹嘉诚播放的这几首歌却勾起了我对这方面的兴趣。

“这些是猫王的歌。”他对我说“美国人的流行乐。”

邹嘉诚对此似乎乐此不疲。

“我听说他去世很久了。”我说。

“是的。”邹嘉诚回答道,顺便指指音响“可从另一方面看,人们永远不会真正的死去不是吗?”

也许没人能够真正的死去。

我默不作声,只是靠在了座位上,继续聆听音响里的曲子。

也许这时的我还没能察觉到问题的所在。

时间不过是穿过我们的风,从我们的身边流淌而过,我们好似漂泊在一片看不见的沸腾漩涡中,伴随着猫王的曲子,都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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