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是一个无法搞定的人,只是整整四个小时的审问,他就已经败下阵来。
“我说,我全说……!”
他看起来痛苦极了,头发也垂了下来,湿漉漉的他身上有一股难闻的气味。
“这就对了,少受罪。”
律尔说完这句话后,才把踩在克莱因臂膀上的腿拿掉。
真是能忍啊,腿都站麻了。
律尔如此想到。
以无日城送信件前往斯坦因盖特的速度,大概再过几个小时太阳出来,他就可以收到亚诺的回信。
律尔也没想到今夜还算是顺利,只能说克莱因没什么骨气。
从克莱因口中套出话只是最开始的一小部分,真正的难敌是尼禄,和他那个难缠的亲舅舅。
“能、能先为我松绑么?律尔少……”
若是里昂还在场,克莱因第一个求助的对象肯定是他。
很可惜,里昂早就睡觉去了,这也让律尔开始肆无忌惮。
里昂那样对肉体的刑罚反而没什么作用,律尔只是放倒了达克斯,死死踩住他的右臂,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就让他心理防线全盘崩溃。
太简单了。
律尔并没有回克莱因的话,他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克莱因,然后淡淡说了一句。
“有些渴了,等我喝完水继续聊?”
克莱因第一次体会到语言的威力,眼前这个毫无实权的小贵族就像是预知了所有会发生的事情一般,把他的后路一个个单独拎了出来,逐个击破。
“我现在就说……我现在就说!”
克莱因咽了一口唾沫,断断续续地讲起他最大的秘密。
斯图斗兽场。
“您……可知道无日城外森林四年前的事?”
克莱因战战兢兢地说道,他小心翼翼的看向律尔,发现他却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像是在听睡前故事一样。
“自然知道,不要和我绕弯子,直接讲来源。”
那场暴动,指的是叛国势力清算导致的魔兽入侵。
这事说来蹊跷,四年前,他的父亲杜迦·耶律艾尔的好友,也就是他那个发小的父亲,诔·冯被连坐弹劾的事,由于诔·冯的住所靠近边防,更为了提防他临死反击,这位被扣上了叛国罪帽子的纹理使被王国军直接绞杀。
诔算得上是天才纹理师,谁也不知道他究极会私藏多少武器来针对追兵,因此那一天踏入森林中的王国军规模相当的庞大。
和设想的不同,诔并没有想象中的顽强,他四处逃窜,走回被轻而易举地于城中被抓到,处刑。
但诡异的是,诔的尸体中藏了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可以放出声波。
那声音只有在场之人能够听到,而听到的人无一幸免,全部自缢,他们的坐骑也像是疯了一边在城内横冲直撞,最后……
律尔突然想到一件事。
“难道和那群疯了的角马有关系?”
克莱因看律尔稍作思考就立刻反应了过来,很是惊讶。
“呃……是的,事实上……”
“斯图莱特赌场,那时还没有被侯爵大人赐予商户姓氏,而我家的产业正是那之后逐渐发展起来的……”
四年前,受到那批疯兽印象最深的正是斯图莱特赌场。
克莱因从来没感觉自己如此口干舌燥过,又咽了一口唾沫,继续说道。
“那些疯兽被骑士团镇压后,我私自留了一匹,把他高价卖给了一个旅人……”
“他说他想要用以研究,开……开设……”
看着克莱因在最关键的地方口齿不清磨磨唧唧,律尔的头都要炸了。
“你最好整理一下语言,耗不起的是你不是我。”
“呃……那人说他要开一家斗兽场……”
律尔本来有些昏昏沉沉,听到斗兽场三个字瞬间睁大了眼睛。
他说什么……?
斗兽场?
银之国严禁开设斗兽场这种东西,因为银之国的奴隶全部都是国有制。
一旦顺藤摸瓜摸下去,那么自己将牵扯到三个以国情来说十分恐怖的因素。
【奴隶私有化】【私制枯幻液】以及【诔·冯相关】
这三件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绝对的死罪,说他那个虎视眈眈狼子野心的舅舅不知道,怎么可能?
律尔突然有些慌了。
两年以来,他和亚诺一直设想的可能是,克莱因有一个购入私制枯幻液的来源,或者说这东西是他做的也有可能。
但他和亚诺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事和诔·冯的死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尤其是亚诺,他肯定不会想到自己父亲死后还会出现这样的奇妙后续。
他冷静一下,眼睛登时变得通红。
如果克莱因只是购入了枯幻液,那么这件事虽然会被尼禄和达克斯顶上,但也不会太过针对。
最多就是把律尔的功劳夺走。
但现在不一样了,这件事搞不好……
会惹来杀生之祸。
和亚诺那样的以功抵过换取生存不同,他能活着只是因为杜迦很机敏的在死前一个月将他以过继的形式送入了无日城达克斯侯爵家。
他没有免死金牌,有的只是一群紧盯着他不放,饱受饥寒而穷凶极恶的豺狼。
“您……你还好吗?”
克莱因看律尔身上一下子严肃了起来,自然以为他怕了,因此语气也直了很多。
“咳,这事我劝你……”
他话还没说完,律尔就砸了桌子一拳,桌上摆设观赏用的花瓶飞了起来。
克莱因吓得没敢继续说话。
“把地址告诉我,速度。”
“什么地址?等等,你不会……”
克莱因看着踱步走来的律尔,想起右臂之前受到的疼痛,慌张的闭上了眼睛。
“我说!别杀我!”
杀他?
律尔不蠢,在一切安排妥当前克莱因不能死,倒不如说他需要克莱因活到最后去证实他说的所有话。
但克莱因蠢到这个地步,也不是不能正好利用一下。
“既然不想死,就如实招来。”
律尔冷着脸,像是无情的判官一样站在克莱因的身前。
…………
律尔在里昂的床前留了一封信。
“我暂且要消失一段时间,你看好哪个蠢货,绝不能让他死掉。”
等他醒来之时,发现审讯有了效果,一定会参与进来的吧。
我,不得不把你算作外人。
律尔不想牵扯上里昂。
先是诔·冯,又是斗兽场……
枯幻液这一调查原因,似乎变得寻常了许多。
里昂是前途一片光明的骑士团团长,尚且年轻的他终有一天不会受制于这暗无天日的早知道无日之城,他会有自己的领地,他会有自己的子民,他会有他的伴侣。
我不过是一个丧家犬罢了,怎可将光鲜亮丽的他人一并拉入着无底深渊?
凌晨四点,往日这个时候他可能还在睡觉。
律尔披上了自己的兜帽,即使是老鼠都不会出来吱声的现在,他依旧防备着。
要尽早让亚诺也脱离出去,只有我,只有我是应当自食其果的人。
今夜的无日城,不知为何连往日的那一轮高洁明月都难以窥见。
他熟练地穿梭在大街小巷中,最后走入了一片荒地之中。
只有他会停留在这里。
亚诺在离开无日城前,曾告诉过律尔。
这片荒地中,有着他父亲的衣冠冢。
亚诺常说,他并不崇拜或是敬仰他的父亲,他只是希望那个生前骄傲的男人,死后能有人为他点上一支蜡烛。
因此,律尔每年都会来一次这里。
他顺着地面上褐色的斑驳印记走着,若是没有记错。
这里也是诔·冯的葬身之地。
杜迦一生的好友,最终也陪着杜迦献出了自己的一生。
亚诺那时15岁,正为了安抚律尔失去父亲一年而来到无日城。
可诔·冯消失许久,这倒像是弱小的同类簇拥在一起取暖。
那一天,他坐在律尔的角马车中,看着自己浑身血迹的父亲宛如仓皇逃窜的浮游,跑进了小巷。
那是律尔第一次看见从小话多的亚诺,捂住自己的嘴巴拼命地将咒怨咽下。
他本该是恨律尔的。
憎恨律尔的父亲,因为杜迦的缘故,他和父亲两年后第一次相见便是最后一面。
可他没有。
律尔记得那个下午,亚诺通红着双眼,与他达成了共识。
“把这欺我负你的肮脏世界,一起毁掉。”
从那以后,亚诺近乎是无条件地支持他,顶着被发现的风险与他书信来往。
律尔捏了捏手掌心,麻木地前进着。
为什么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父亲带来的连锁反应身上?
他知道,这次算是搞砸了。
他完全没设想过,万一赌场的枯幻液来头很深该怎么办。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枯寂的树林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律尔回头看去,不远处正是一个他从未想过会此时出现的身影。
提着油灯的少年依旧是一身洗的破旧的白大褂,搭配着被烟草熏黑的眼睛。
那一头蓬松的黑色短发,瞬间把律尔从思考过度中拉了回来。
“亚诺……?”
来人提着油灯,踩在泥泞的林地中一步步靠近着律尔。
“是我,我不放心。”
少年把油灯提高,看清了律尔的脸。
“好久不见。”
“啊……嗯。”
亚诺抬起粗糙的手,在律尔的肩头上拍了一下。
“我明天午时就会有专人接送我回去,因此,时间紧迫。”
“我来不及解释,一起走吧。”
亚诺自顾自的朝着林地深处走去,与需要看地上印记的律尔不同,他轻车熟路,看起来是来过不少次。
“你怎么来无日城了?”
律尔提出了第一个疑问。
传承交流会时日将近,亚诺此时应该在研究论文准备发表,怎么会出现在无日城?
“事实上,我收到你的信后就来了,你太过于冒进了,你就没想过克莱因那小子留有底牌?”
亚诺一边回话一边在兜里不止揣着什么东西。
“有什么新进展吗?”
律尔正愁如何把斗兽场的事说出口,就看见亚诺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物件。
“这是什么?”
“我回来还有一件事,我父亲的死有蹊跷。”
律尔接过那冰凉的盒子,放在了手中。
诔·冯的死有蹊跷,这是他二人早就知道的事。
可今天特意提出来,肯定有新的发现。
“过去两年,我一直在想办法拿到当时他们把我父亲开膛破肚后拿到的那个盒子,上个月,我终于成功把他拿到手,我头一次研究如此精巧的机械……”
律尔把那盒子拿出反复查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毕竟他不是亚诺。
“这……是镜之国的东西。”
“镜之国?怎么又和镜之国有关?”
律尔一听到镜之国,就头疼。
杜迦·耶律艾尔被判处叛国罪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大臣认为他作为外交官,有向镜之国贩售本国情报的可能性。
而最巧的是,作为杜迦的小舅子,唐德·达克斯第一时间就把所有证据拿了出来。
至今没有人知道,杜迦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杜迦从被判罪,到执行死刑,不过短短三天。
一个月后,镜之国覆灭,再过了一年,诔·冯也被判处了叛国罪。
因此,一旦提到镜之国,律尔总是心烦意乱。
但不得否认的是,镜之国的国王,那个阿尔茨·死汐……
的确和他父亲关系很好,也许真的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说不定。
“这不是重点,从我父亲身体中取出来的盒子,他可以储存魔力。”
“这盒子保存的不只是普通的声音,你懂吗。”
“到了。”
亚诺停下了脚步,看了看四周,示意律尔把盒子给他。
律尔把那盒子交还给亚诺,却看见亚诺完全不嫌脏的跪在地上,双手不断地挖开泥土。
“你在干什么?!”
律尔没想到,亚诺赶来无日城,竟然是为了挖开自己父亲的坟。
“少废话,一起来。”
…………
看着静静躺在大地中的那个包袱,亚诺一声不吭的将其打开,果然是衣冠冢,里面是诔·坟死前穿在身上的衣服。
上面血迹斑斑。
律尔多少有些于心不忍,扭过头去。
亚诺把那衣服上的血斑用小刀裁了下来,拿出了那个盒子。
“接下来你所见之事,是我进行过很久思想斗争才决定告诉你的。”
亚诺冷淡地说道,把律尔的头扭了回来。
“我们谁也没有逃出你父亲的编排,律尔。”
“我们两年来的所做之事,可能依旧在你父亲的预想之中。”
亚诺看着律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