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果然设好了局。
他如此想到。
赌场斗殴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本是不想管的。
无日城中最该死的,便是这些有了几个臭钱之后,宛如一滩烂泥的行尸走肉,只要没人死在这里,他连踏进这纸醉金迷的腐烂之地一步都嫌恶心。
但问题就出在了这里,律尔是贵族,是在这北部战区中心领地的领主,达克斯家族的子嗣。
若是他实名举报的话,会管这件事就只有里昂,毕竟达克斯侯爵对他处处设防,相比一开始就料到了自己不会无视,虽然心里不知道律尔这小子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但依旧还是来了。
从异常华丽的前厅走来,里昂的表情慢慢变得严肃。
这里的气味,令人作呕。
无论是那些沉沦于金钱搔首弄姿的女人,交杯换盏的贵族群体,还是如卡尔一般痛哭流涕的人,都让里昂有一种刺鼻的不适感。
尤其是哪个差点被动用私刑的卡尔,这个人……
有大问题。
里昂盯着被卫兵们用长枪拦住的卡尔,看了许久,直到对面的他大汗淋漓。
他挪开眼神去质问克莱因特的那一瞬间,卡尔吓得坐在了地上。
卡尔这才知道,真正对上一个上位者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神,是多么的可怕。
他看得出来,里昂最后挪开眼神的时候,那神态分明在说。
无可救药。
…………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你是怎么敢正大光明地无视法律,在你这一亩三分地上试图私自刑罚其他公民的,克莱因。”
克莱因·斯图莱特,他姓氏的由来,和贵族继承制并不相同。
这种商户姓氏,是由领主专门赐予的,但并不代表获得姓氏后,商户便会变成贵族。
他们在遇到货真价实的贵族,或者是军方人员的时候,和平民并无不同。换言之,令克莱因感到万分荣誉的‘斯图莱特’,不过是只能在一群侏儒面前作威作福的矮子罢了,只能仰望真正的巨人。
作为骑士团团长的里昂,早就被封为了男爵,只不过他并没有接受赐予的姓氏,克莱因在他面前,是绝对的弱者。
“呃……我们……”
克莱因那放在手中的金丝镜框,早已被捏的歪歪扭扭。
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贵族实名举报这件事,甚至还是无日城绝对的权利象征,达克斯家族的人。
克莱因抓心挠肺夜想不明白,斯图莱特赌场可算得上是无日城上税最高的场所了,各种保护费也交了不少,他甚至找那个叛国犯的儿子献了殷勤,为何会这样?!
不……枯幻液的事情,应该是不会泄露的……
他自认为唯一下错的一步棋,便是把他的致富秘密告诉了律尔,斯图斗兽场供货的特制枯幻液……
不过不要禁,那个小贵族并没有实权,就算他实名举报,侯爵大人一定会为了经济效益放我一马的……
谁叫这些穷鬼在这里发疯?!
妄想靠赌钱发家的是他们,这些人又蠢又穷,和我克莱因有什么关系?
这些屁民做出来的破事和于贵族无异的我,有什么关系?!?!
克莱因正转着眼睛,思考着如何开脱,只见那一直披着斗篷的人忽的一下摘下了帽子,露出了掩盖在阴影中的面容。
略显凌乱的黑发两鬓的灰色发丝泛着微微蓝光,那双幽暗的紫色瞳孔,纤细脖颈被烈火灼烧的伤痕。
竟然真的是律尔。
一直吵闹的赌场内霎时间安静了下来,近乎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了这个近乎不出席社交场所的少年,猜测着他的身份。
“克莱因,别来无恙。”
律尔带着微微的笑容,却说出了让矗立在他正对面的克莱因无法理解的话语。
克莱因脸上看似八面玲珑十分欢迎,心里却已经把律尔千刀万剐。
“律尔公子,您今日是……?”
律尔笑了笑,手中掏出一个针管状的仪器直接绕过了克莱因,把地上的卡尔再一次拎了起来。
“请您小心,此人仍有暴动袭击的嫌疑。”
两旁的卫兵轻声提醒道。
“无事,他伤不了我分毫。”
废话,跟着骑士团团长苦练两年却连一个早就被酒水**掏空了身体的中年男人都打不过,那还谈什么理想?
卡尔怔怔地盯着律尔,眼前身份未知的大人物让他找回了熟悉的恐惧感。
他摇了摇头后知后觉的想到,那年轻人已经在赌局上输给我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卡尔十分的不配合,骂骂咧咧让律尔放开他。
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人一只手提起来,的确不是什么风光的事。
“老实点!”
卫兵用长枪的末端对着卡尔的膝关节只是轻轻的砸了一下,就已经让他感到巨大的疼痛。
“大可不必,看这样子……”
“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律尔把手中的注射器分成两段,在卡尔还没来得及看清,手指上就已经留下了一滴一滴的鲜血,只是那血看起来竟然和久卧病床之人的血没什么两样。
然后,律尔把针管处的鲜血滴入了仪器之中,透过玻璃可以看见里面的齿轮慢慢转动,最终冒出了一股蒸汽。
仪器的尾部开始发出细小的声音,若是稍微了解过,便知道这款微型的检验装置开始编写卡尔的验血结果了。
克莱因见此情形,脸上的冷汗直流,他继续安慰自己没什么大事,可抽搐的眼角还是暴露了他慌张的事实。
“啊呀……克莱因,真不错,恭喜你。”
律尔听起来有些俏皮的声音响起,克莱因激动地回头看去。
难不成那机器坏了?或者这卡尔根本就没有喝下枯幻液?
好耶!
可下一秒,律尔的声音就把刚从漩涡里拉出来的他又一脚踹了回去。
“枯幻草浓度%1.3,嗯嗯……晶素石毒素超过了规定,检测结果是……哦!十分可观,克莱因。”
律尔看着手上的纸条,方才还只是轻微扬起的嘴角就像是忍不住了一般,弯出了皎月的弧度。
这样的笑容,渗人的可怕。
克莱因的内心已经炸裂开来,根据达尔巴大公的条例,北部战区和东部战区是严禁售卖来源不明的枯幻液的,更不要谈是这种不知道多少配方魔改后对人用的版本。
这意味着,即使达克斯侯爵事后会将律尔今夜所做之事层层压下,他的赌场也不可能再恢复成原先的样子了。
克莱因心里有苦说不出,只觉得像是吃了老鼠屎一样难受。
他低着头,却突然想到一件事。
枯幻液?
这东西,分明是不会供货给贱民的!
这该死的律尔,想使诈套我?!
他收起刚刚那副做错了事的小孩被家长抓住的神情,直言正色又不失讨好的向着律尔那边解释。
“律尔公子,不知您是误会了什么,鄙人的场所绝对是依法开设,绝不会做出任何视法律于不顾把人命作为草芥的事,枯幻液……我看这家伙分明是不知道从哪里遛大了跑到这里扰了大家的兴致……”
他一边把所有的责任都朝着卡尔身上推去,一边又在话说到只剩一半的时候转头看向了右侧的那尊大佛,里昂。
“里昂先生,你看这样如何?这瘾君子我交由你们处置,然后这个月二位在赌场内的所有消费,都由我克莱因个人包下,大家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克莱因自认为这样的推脱十分合适,却不知话音刚落,不说律尔,就连赌场内其他的权贵也隐隐约约的带了些鄙夷的神色。
什么?我有哪里说错话吗?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律尔遍把决定性的证据,他脖颈上的挂坠拿下,那绳子上正系着一枚看起来十分精细的戒指。
克莱因认得这东西,这是记录戒。直白来说,这东西可以录音……
不会吧,他两年前刚刚踏入权贵阶层犯下的冒失,会在今天得来报应?
律尔轻轻按压了一下戒指中心的那刻高阶纹理晶素石,一段沙沙的声音从其中传出,好在声音不大,只有距离最近的他们几人能够听清。
“……律尔少爷……这……我费了好大功夫整到……劲货……一颗下去,可以让男人神志不清,女人欲拒还迎……是好东西!”
似乎时间有些久远导致的音质模糊,律尔揉了揉太阳穴,又把挂坠挂在了脖子上,戏谑地看着哑口无言的克莱因。
“你啊,真是又坏又蠢,怎么能把这样重要的事透露给我呢?你说是不是?”
克莱因还想反驳,里昂一把抓住他毫无防备的双手,一副十分沉重的手铐像是变魔术一样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交由我们处理?什么时候我们成了同等地位的人了?”
律尔依旧在进行着杀人诛心的补刀行为,里昂一声令下,卫兵们 便开始驱散人群,原本热闹的赌场变得逐渐冷清。
“里昂先生……不!团长大人!我明日去殿堂自首如何?我的赌场还在等着我经营……不,你们不能这样!”
克莱因做着无用的抵抗,想要挣脱里昂的怪力。
“回去,然后被那个从小铁齿铜牙的话术师今夜将你活活说死在这里?呵,真是看得起你自己。”
这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赌场内的群众们在卫兵队的差不多都走了个干净,只有神志不清的卡尔呆滞地站在原地,就像是傻了一样。
若是从这个角度来看,他貌似是个可怜人。
律尔又披上了斗篷,想要无声的退场,等待克莱因的认罪。
“站住……”
卡尔听起来像是丢了魂魄的声音在人群稀少的赌场中回荡着,但律尔依旧没有搭理。
自作孽不可活。
‘啪’的一声酒瓶碎裂的声音和不知道是哪个贵妇的惊呼声交融在一起,听起来不是一般的刺耳。
就在律尔掏出那个挂坠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这家伙绝对就是那个小年轻!
枯幻液!是他引诱我成了瘾君子,是他让我变成这个样子的!
“狗杂种,你去死吧!!!!!”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劲,拿着那碎掉的玻璃瓶子就对着律尔冲了过去。
“蠢货……”
只听见一阵叹息声,卡尔就发现刚才还背对着他的律尔突然回过头来,朝着他的左侧闪去,再然后,就是酒瓶被推离轨道,他的手被极快的膝击直接反方向的折去,疼痛还没传来的瞬间,双腿腾了空。
他感知到自己的下巴被眼前的这个人死死掐住,按照这个情形来看,整个战斗过程不到三秒,他就要被重重的摔在地上。
背部结结实实地与地板相接,卡尔嘶吼着,反复着一句话。
“好痛啊……你该死!你这玩弄别人的恶魔,你该死!”
可他忘了,律尔的手还掐着他的下巴。
“斯图莱特赌场营业时间人最多的时候可以填平贫民窟的下水道,我为何找到了你,你难道不清楚么?”
“你17岁时随着一伙山贼通过买假通行证的方式躲进了无日城,次年就抢劫了一家面包店获刑1年,随之被查出身份造假,刑满释放后被驱逐出去的你一路南下漂泊7年,成了十里闻名的内衣大盗……呵,所以后来才设计内衣吗?”
“你喜欢带有少女和右女的处子之血的内衣,因此糟蹋了不少姑娘,你的结发妻子就是被你糟蹋之后家里人强迫着嫁给你的,彼时,她,辛迪只有9岁,却嫁给了你这个比她大上16岁,要钱没钱,要才无才的王八蛋……”
“你偷了老丈人祖上传下来的一张无日城的银行存折,借此终于又来到这个让你心心念念的城市,结发妻子辛迪从未嫌弃过你任何不好,但有一件事令我至今都想不明白……”
律尔的手愈发使劲,他大概是真的动了杀心。
“11年前,也就是你们结婚的5年后,南绕城运河还没开工,你到底是在哪里把那个14岁的少女,她的肉,她的骨,她的不甘与尊严全部摒弃,当做垃圾一样丢掉的……?”
如果说斯图莱特赌场人最多时可以填平无日城南贫民窟的下水道,那律尔这一个月来的针对性调查至少可以开一家书店。
被人挖出老底的卡尔冷汗直流,却被律尔一直捏着下巴而口齿不清,只能死命的用被折断的双手胡乱的甩来甩去,还一边说着些难以理解的话。
“你不要胡说,她是自杀……!”
“不!我根本不认识什么辛迪,我也不是什么内衣大盗……!”
律尔的眼神愈加嫌恶,最终松开双手站直了身子,对着仍在口吐白沫的卡尔的脑袋一脚踩了上去。
力度控制的正好,死不了。
“不杀你不是因为我不敢,我可不想变成杀人犯……”
可若他本身就是制裁的一个环节呢?谁也不知道。
短短一个月时间,律尔至少调查了经常进出赌场的一百人,但惟有卡尔是查到最后的。
这个人看似普通,还真是深藏不露。
…………
“如你所愿了?”
里昂坐在昏暗的角马车内,盯着正在享用咖啡的律尔。
“大概吧。”
他瞳孔深处的暗紫色,诡异的恰到好处。
任何人都会第一时间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
“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你可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惨死的吗?”
里昂冷冷的说道,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从头到尾都是设计好的。
“我不想知道,你也可以不用说。”
律尔放下了嘴边的茶杯,直直地盯着里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