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红和楚荣飞还没有回学校去。他们哪里都没有去，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一个公园边停下，然后坐在了水边的石凳上。流经这个公园的这条运河是从孕育出牡丹市的怒水河引过来的分支，在牡丹大学里同样存在。

在牡丹市，晚上的公园不算是安全的地方，由于最近的一系列事件，让牡丹市的治安下降非常严重，有许多本地市民都在抗议，希望将外来人员驱逐出去。不过楚荣飞还是一言不发地跟了过来，然后和俞红并肩坐在一起。

“饿了……”

冷不丁地，俞红说道。

“……吃宵夜么？”楚荣飞回应道。

“不想去。”

俞红不爽地插着双手，脑袋也别扭地望着左边。

“那么……点外卖吧。让他送到公园里来。”

俞红“噗嗤”地笑了一声。

“可以么？”她问。

“只要地址是对的……因为我之前也干过。”楚荣飞说，说完他就后悔了，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聊工作的事，明明他们刚刚才搞砸了一份好工作。

俞红果然不免要联想过去，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了水边。她还穿着演出用的衣服，大腿以下全部露在外面。

她怔怔地看着河水。

“我给你添麻烦了吧？”她这样问道。

楚荣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经过这些时日的了解，他还是明白，逞强装愣在这个女孩面前是没用的。

“……不是你的错。”最终他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回答。

“我可以，再忍一下的。”俞红说。

“你千万别再忍一下。那样我会……”

他接不下去了，会怎样呢？凭什么呢？

俞红微微侧过头，似乎在认真地等他的下半句话。微风吹起她的发梢，露出她脸部的线条，被几米外的路灯照亮，朦胧地反射着一丝珍珠色的光。

他终是没说出口。

俞红失落地坐在了河边，两颗柳树在她的身边摇曳。

河水的声音萦绕在周围的空气中，楚荣飞站起身来，脱下了外套，披在了俞红的身上。

“那是不对的事。”他笨拙地说，“我认为不对的事，我就会去阻止。”

“嘿嘿嘿……”俞红笑了笑，虽然一片漆黑，但楚荣飞却不知为何了解这个笑是发自内心的。

“看来得找找其他工作了呢……”俞红说，“怎么办呢？”

“慢慢想吧。如果你的存钱用光了，我还可以支援你。”楚荣飞说。

“那怎么行？”俞红忙摇头。

“……反正保镖这个工作也是你给的，况且我这样的不缺事做。你要找到你喜欢做的事啊。”楚荣飞说。

俞红愣了愣，微笑着转过头看着河水。

“……你呢？”她问。

“……唔？”

“喜欢的事，你是什么呢？”俞红问。

河水声和风声铺陈着安静的背景，远方也有一点的虫鸣，楚荣飞却说不出话。

“不知道。”最终他决定诚实地回答。

非常细微的，甚至也许是个错觉，俞红低低地叹了口气。

“祝你早日找到。”她说。

楚荣飞依然没有回答，他严重怀疑这种东西会不会存在。就算没有，对自己也没差。

“今晚大概是回不了学校了呢？”俞红站起身来，“怎么办？找个地方住吗？”

楚荣飞的大脑一片空白。

“哈哈哈……”俞红又发出那种平常捉弄得手的笑声，“认真的，总不能在这里吹一晚上风吧？虽然很舒服，但是我还是讨厌感冒。”

后来，他知道俞红不久之后就找到了另一份工作，只不过非常地远。每天要坐快两个小时左右的公交车跑到牡丹市后那边去，在一个孤儿院里当家教。不过那状况似乎并没有维持许久，年底，那座孤儿院就遇到了意外。

那之后，俞红没跟他打招呼就辍学了，很长一段时间没联系上。楚荣飞磕磕绊绊地毕了业，但这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财产。他不得不再度投身街头，寻找工作。

他想过俞红给他提出的问题，但直到今天，他都还是不知道自己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适逢牡丹市受经济危机波及，外来工人和本地居民的矛盾愈演愈烈，政府机关对市场的管理开始松动，牡丹新区拉帮结派的风气比他当保镖那会儿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激化。各种大小帮派在这座城市里建立，街上传言道，在城外，南方有一座城正在崛起，如果你失去了归宿，就去那里。

对于这像预言和童话一样的谣言，楚荣飞始终都爱理不理。不久之后，他就在新区再次找到了一份好工作，那是一个跃龙集团的下属部门，这些年跃龙集团大量向牡丹市低层市民和大学生发放网络贷款，当他们有时欠债不交，就需要一个强硬的手段。楚荣飞所属的部门就是负责这个的。

是脏活，这个他明白。但欠钱不还，是不对的。在这种想法的支配下，楚荣飞还算是心安理得地工作着。工资挺高，尽管牡丹市也许不算特一线城市，但在那里的工资能让他每顿都吃得饱。也许乍看下来感觉一般，可是要让楚荣飞吃饱，还真不是一般打工能满足的需求。

他尽量省吃俭用，这样工作个几年就会有不菲的存款，具体拿去干什么用，他还不知道。最初工作非常顺利，一般的大学生之类，被他找上门来，一般都吓得在一天之内交钱了，楚荣飞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外表也有能派上用场的时候。时而也会碰到一些硬骨头，但只要敢动手楚荣飞就没输过，上升到官司层面，那也由不到他管，需要管的事情不是很多，需要想的是更是稀少，没有任务的时候，坐在办公室里打一天游戏也能拿到钱。

就这样下去也不错吧。楚荣飞想。

但是，隐约地，他的内心一直有一个过不去的坎。

如果再见到俞红，她会为今天的自己而高兴吗？

虽然这么说很矫情，不过楚荣飞的确在工作之余偷偷地思念着那个女孩。至今只有两个人如此深入地进入他的生活，一个是邹正禹，另一个是俞红。

如果她问自己：“你喜欢现在的你吗？”他又会如何回答呢？

在心底，那个想要像小孩子一样逞能的，那个不愿意暴露自己软弱的一面的，卑微的声音或许会撒谎吧。但是楚荣飞并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到时候大概会被看出来吧。

那样的重逢，值得吗？

楚荣飞从来没请过假，他的身体很难得病，所以无论是在同事眼里还是在上司眼里的形象都很不错。虽然上司几乎从来没出现过。在收到了邹正禹婚礼请柬的那一天，他已经规划好了请一个星期的假，休息之余想想现在的工作状况，刚好可以去见一下老朋友。

他拿着申请书前往跃龙大厦，因为之前在电话里联络过，上司也很想见见这位活跃的员工。

巧合和命运这种东西，楚荣飞一直都说，自己是不信的。

直到他停在了上司的办公室门前，听他在办公室里高谈阔论以前在牡丹新区碰到的一个歌女，最近在千柱城似乎又活跃起来了。之前她让他蒙了羞，他一直记着，总有一天要让她全部还回来。他已经查到了她的家世，还有她的背景，总有一天还要把那天晚上和他一起的那个人也找出来。

旁边有人问，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还要做的这么绝？

楚荣飞还记得他的回答，因为在接下来的十余年间，他见过了太多保持这种想法的人。

“因为他们让我感到难堪，而像我这种地位的人，忍不了难堪。”

怒火中烧的楚荣飞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走进办公室，在那个人惊愕的目光中抓住他的头，并用他的头把他面前的电脑屏幕砸得稀碎，随后转身离开了大厦，坐上一辆公交车直奔千柱城。

事实证明，他小瞧了这些人渣的势力。

一个小时后，他抵达了千柱城大门。他从来没来过这里，但是从这里向内望去，却感受到了异样的亲切感。

他抬腿朝里走，大门口有很多人走来走去，所有人看上去都神色匆匆。

他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走到一个卖水果的路边摊，想打听酒吧的位置。

水果摊老板怜悯地朝他摇了摇头。

楚荣飞还没来得及琢磨他的意思，后脑勺却狠狠地挨了一闷棍，他的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