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荣飞没有说话。

“你的心里其实没有装着世界和秩序平衡这样的大道理……”路晨说，“你只是在进行一场交易。说白了，就是一个被支配世界的大人物们用线提着的傀儡。”

楚荣飞的目光很慢很慢地转了过来，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怀好意，反倒是有些莫名的释然。

“……这世上的一切都是交易。”楚荣飞说，“我同样好奇，当你把一切都牺牲给千柱城之后，渴望从它的身上得到些什么。”

“我所求为何？”路晨喃喃道，“人总在追求什么……你呢？你追求的是什么呢？”

楚荣飞冷笑。

“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路晨摇了摇头。

“我没说你为他人追求什么……我说的是你自己。”

楚荣飞的笑容消失了。

“人当然可以为他人而活，将自己的存在意义寄放在他人的存在中……此刻他们的存在意义，被后者所掠夺。”路晨说，“如果你说吃饭是为了饱腹，那么吃饭的意义就被吃完饭之后的状态所掠夺，那么这个过程对你而言是毫无意义的吗？”

楚荣飞皱起了眉头，不知为何，他已经有点跟不上路晨的话语。可他却竟然从眼前这个还稚气未脱的青年身上感受到了十分亲近的气息。这种气息和他最初遇到李清耀的状态有几分类似，那是一种奇特的孤高感，距离世界和人群都很遥远，却依然在这人世间行走。他们似乎都很外向，却远比楚荣飞这类人要更封闭。

“对我而言，我觉得吃饭本身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我觉得，在大学里，每天最快乐的时刻就是从楼下拿到我热腾腾的外卖，回到寝室的电脑面前打开一集动漫……”路晨说，“这世界上存在着能够凭借自己的意志行动的人。你仰望她，就像飞蛾仰望火焰。”

楚荣飞知道，或许用了十年，又或许用了短短一天，自己已经被路晨完全看透。

路晨一定没有多少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而此刻，楚荣飞心中有一个最佳人选。

“神父原来给我们请过家教，许多人都嫌牡丹后山太过遥远而退却。”路晨说，“可她还是几乎每天都会来。”

楚荣飞默默地听着，是的，那时候他每天晨跑结束都会给她带早饭，目送她跑上早公交。冬天的早上有时冷得刺骨，她一边跺着脚一边检查今天的教学笔记。

“我没听她讲过中间的故事……不过我猜她和家里人闹崩了吧。她一定有着大好的前程，却依然选择了留在这个地方。”

对于说得八九不离十的路晨，楚荣飞也没有去补充更多细节。

“你如果将自己的存在意义托付在她的身上，我不会反对。”路晨说，“但是……恐怕今晚间界基金会无力阻止冲突的发生。”

楚荣飞低下了头。路晨说的也许是事实，因为起码到现在为止，李清耀还没有出现。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出了事，被囚禁在这里。楚荣飞已经被剥夺了所有可以联系上李清耀的方式。

“她也是千柱城的一部分。一旦冲突开始，她一定会想留下来。她一直都明白，弱小的人才更值得爱，因为他们更需要爱。”路晨说，“我请求你，在以冲突已经无法避免的前提下考虑问题……给予我帮助。”

“你想知道什么？”楚荣飞问。

“……告诉我李清耀的位置，让我跟他谈谈。”路晨说。

楚荣飞看着他。

弱小的人才更值得爱，因为他们更需要爱么？

换作是李清耀，他又能同意这个观点吗？

十年真的好长……楚荣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俞红到底追求的是什么呢？什么时候他已经忘了这一点呢？

牡丹学院的长长的林荫道上，她当时又说了些什么呢？

鸢尾花的花语……又是什么呢？

他可能真的忘了。

连他们是如何相遇的，如何相知的，如何好起来的都忘了……又是如何在一腔热血下试图拉近距离，又是如何没有得逞，反倒是落到了一个奇怪的关系……又是如何得知她在知道那场火灾之后，毅然投身千柱城直到今天……又是如何……

他还爱她么？他只是记得要去爱她么？

他存在的意义在她的歌声中么？

楚荣飞突然觉得有好多的问题，但他却从来没尝试问过。他已经忘了在谁那里存在这些问题的答案了。

他和李清耀不一样，他为间界基金会工作，为的完全是一己之私，就想保护身边的人这一点上，他说不定和路晨这边更要接近一些。

但他又觉得路晨和清耀其实又属于一类人，和俞红一样，都是凭借自己的意志去行动的人。

他确实没有拒绝路晨的理由，让路晨和清耀见面，说不定会产生一条全新的道路。

“好吧，我相信你。”楚荣飞说。

路晨感激地点了点头，拿出了手机，从窗口递给楚荣飞。

“间界基金会的力量一定很强大吧……”路晨说，“你们的手上应该也有我可以用的情报。”

楚荣飞拿着路晨的手机停住了。

“放心……不会追问那么多东西的，我只想问关于那个黑衣面具杀手的问题。”路晨说，“你们对他又知道多少？”

楚荣飞皱起眉头，仿佛在为什么事而困扰。犹豫半晌后他说：“我们知道……他是杀害约翰·劳古斯的凶手。”

路晨的冷静似乎就在这一瞬间崩溃了，楚荣飞都可以明显地发现它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瓦解。但不至于乱了阵脚。只是很明显，他心中一直在担心的某个最坏状况似乎成为了现实。

“……怎么？”楚荣飞确认道。

可是路晨似乎并没有在意，他的表情非常严肃，脑子在飞速地旋转着思考。楚荣飞耐心地等待着，此时此刻他的既视感非常强烈，因为他似乎常常在李清耀身边进行类似的等待。

路晨突然朝他抬起了头。

“好了吗？”他问。

“……唔，哦哦……”楚荣飞赶紧输入李清耀的号码，不过路晨居然不设手机锁，直接就打开了。

将手机交还给路晨后，楚荣飞竟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路晨拿到手机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朝房间的另一端走去。那副姿态另楚荣飞禁不住地怀疑刚才的那一切是否都是路晨的表演。

但是，令他吃惊到极点的是，路晨停在了门口那张桌子那里，操作了一番后，囚禁住他的栏杆慢慢地升起来了。

他不敢相信地走了两步，离开了牢房。

“这是一场交易。”路晨说，“不管清耀让你去哪里，现在先听清我的要求。”

楚荣飞呆呆地看着路晨决绝的眼神。这个初见有些贫弱的青年，现在却显示出了究极的决意。

“去埃里克的酒吧，把留在那里的所有人，全部从安全通道转移出去，所有人。”路晨说，“我们……犯了致命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