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呃……”

莉丝捂着头,在一片荒野中坐起。她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安渡因的身影,映入眼帘的只有几棵枯萎的歪脖子树以及大片废墟般苍白且毫无生气的建筑。

如同刚蒙着眼在滚筒洗衣机里经历了全套洗涤漂洗脱水,恶心的感觉和突然袭来的头晕让试图站起身的莉丝一个趔趄。她赶紧扶着身边的树木,粗糙的树皮刺痛了她未经劳作细嫩的双手;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了清脚下的土地,那是被翻过的松软黄土,几截白花花的东西从土壤里戳出来,仔细一看竟是森森白骨。

【等等,月光?我刚才明明在,在……】

在哪里来着?莉丝突然忘记了自己异样的感觉出自何处。一种奇怪的平静感覆盖在莉丝的心头,眼前的遍地骸骨变得稀松平常;她隐约觉得,自己原本就应该出现在这里,身边也没少什么人——眼前的一切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啊——啊——

枝杈上的乌鸦叫了两声,更多的乌鸦扑簌簌落下,干枯的树枝微微下斜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让人不禁怀疑下一秒它就会啪地折断,然后满枝的黑鸟再次铺满天空。

【不如就待在这里好了,我本来就属于这里不是吗?和地下的同伴们呆在一起……】

这么想着,莉丝的身体却自动离开树干,踉踉跄跄地向前移动。她不知道该去哪,只是茫然地踩着脚下的白骨,在四面八方乌鸦的静默注视下不停向前。

【不对,好像忘记了什么,我应该去找,去找一个人……】

毕竟是炎伤家族的人,即使思想已经完全被幻境吞噬,莉丝的潜意识还在做着挣扎反抗。群鸦聒噪起来,干枯的树木开始整个不科学地摇动,然而这并不能阻止莉丝一点点从泥潭中挣脱。随着她的步伐,心中那份虚假的平静一点点被打破,一个男人的样貌越来越清晰。

【啊,想起来了,那个人,安……安什么来着?】

“呼,一般的手段果然不行吗,真是可怕的血统。”

暗处,孩童般的声音发出轻叹,紧接着,莉丝眼中的世界突然模糊了一下,然后一切都像失真的图片一样出现蓝色绿色的多重重影。甚于刚才十倍的剧烈头痛同时袭来,莉丝不禁捂着头跪倒在地上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与修女服配套的白色方头巾都被她的双手生生撕碎!

某处,冥想中的安渡因听到惨叫声,缓缓睁开眼睛,在他四周,原本正逐渐模糊的物体迅速又恢复了清晰。

此时的安渡因像莉丝一样也被困在一片枯木林之中,不同的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中了幻术,正努力通过冥想集中精神力驱逐幻象。可惜的是,刚刚他已经快要成功了,却因莉丝的声音分了心,前功尽弃。

几只乌鸦落在离安渡因不远的地面上,歪着头看他。与枯树和土地不同,它们没有出现由清晰到模糊的变化,因为他们本就不是幻境的一部分,而是作为施法者的眼睛侵入幻境的魔法造物。

安渡因懊恼地重新调息,再次闭上双眼。他很担心莉丝的安危,那女孩虽然天生拥有令人羡慕的魔法亲和力和魔法抗性,精神力却显然没有受过什么系统训练,应付幻术这种直接针对心智的攻击会很被动。

现实中,乌鸦的尖叫肯定已经引起了佐和佑的注意,自己与莉丝的物质身躯有他们保护无需担心;但是如果长时间消耗下去,一旦莉丝的精神在幻境中崩溃,现实中的她就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着急归着急,安渡因还是相当地理智。自己无法操纵幻象空间的魔力流动,破除不了这个幻境,至多可以利用冥想保证自己不受环境影响;自己必须尽快找到莉丝,指导她破阵——第六区不能指望有人有本事从外部拯救二人,这是能让自己和莉丝脱困的唯一方法!

“我知道你在看,”安渡因闭着眼睛,冷冷地对着乌鸦们说,“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不过你可能惹错人了。”

这种冰冷的语气很少从安渡因这条咸鱼的口中发出。平日里一旦安渡因这么说话,安雯即使再冲动,也会乖乖地停止和他的争吵,因为这代表着安渡因真的生气了。

一只乌鸦向前蹦了两步,发出几声“啊啊”的噪音,然后突然开始口吐人言:“不简单啊,医生,要不是这强大的精神力,我都忘了你从前还是个牧师了。”

安渡因仔细在记忆中搜索这个正太一样软软的又莫名充满恶意的声音,却没有找到匹配的人物。

“你认识我?”

“当然。十年前你为了获得信任自称为牧师,后来又说自己是个医生;无论牧师还是医生,都是第六区的居民们所迫切需要的不是吗?所以大家都认得你呢。”

“那还真是不胜荣幸。”安渡因冷笑着说。通过对方的一句话,他至少得出了两个信息:第一,对手对第六区的情况很熟悉,应该是第六区的居民;第二,对方很可能十年前就已经在第六区了。

“我的目标只有那个女孩。如果你肯乖乖待在这里,我保证不会伤害你,牧师先生。”

“否则?”

正太的声音哈哈一笑:“你是想和我比试下精神力吗?乐意奉陪。”

“凭你,还不够格。”

安渡因轻笑着吐出一句话。群鸦惊起,四方重新凝聚好的景物,这次竟像投入炭火盆中的雪块一样飞速消融!正太的声音“呃”了一下,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安渡因知道,对方已经意识到了威胁,赶去对莉丝下手了。

真正的比试,现在才刚刚开始。

视角再度回到莉丝那边。

当头痛终于散去的时候,莉丝被明媚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终于适应光线之后,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豪华的别墅院外。

几米高的钢铁院门洞开着,脚下一块块洁白大理石拼接成的路面几乎找不到缝隙;路旁是经过精心修剪的景观植物,自动化灌溉装置在它们的叶子上点缀上珍珠般闪亮的水滴。鸟儿们在灌木间追逐鸣叫,不时跃上饮水池俯身小饮;正前方,一条雪白的西施犬欢快地跑过来,在莉丝腿边撒娇打转。

“魄洛……是魄洛吗?”

莉丝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西施犬的头,狗子仰起头,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在她的手心舔了舔。

这条狗曾是莉丝最爱的宠物,也是她童年唯一的伙伴——不过这都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莉丝只感到与爱宠重逢的喜悦填满心胸,完全没有对错乱的时间线感到违和,如同深陷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她突然记起来了,这是自己家族的祖宅,是自己曾想方设法逃离又无法完全割舍的地方。莉丝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次回来,是要和某群老家伙做个了断,尽管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在七年前就已经发生过一次了。

“我们走吧。”

莉丝拍拍狗头,大步流星地向着正前方红顶白墙的巨大建筑走去。爱犬的陪伴给了她额外的自信,她坚定地认为,自己今天一定能让那群喋喋不休的老家伙闭嘴。

每走出一步,莉丝的身体就缩小一圈,逐渐变回当年那个经历这一切的她,那个十一岁的莉丝的样子。四周的一切都在不自然地飞速转换,上一步还在门口,下一步就已经穿越了客厅;而莉丝本人对这一切毫无自觉,就像做梦的人不会在意无关紧要的细节。

她最终停在了一间阴暗又巨大的房间中。四面大得看不到墙壁,天花板也隐藏在头顶浓浓的黑暗背后;少女样子的莉丝昂首阔步,毫不畏惧地走到这片黑暗的中央,来时的路在她身后悄悄消失,当她站定,一束亮光从上方打到她身上,西施犬瑟缩着偎依在她的脚边。

十二张巨大的方桌伴随着光亮在莉丝前方出现,排列成一个规则的扇形。十二个面色铁青的巨人在方桌后现身,有男有女,最年轻的也有五十多岁,最老的看上去或有百岁高龄。

六七米高的巨人们用威严的目光,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中央的莉丝。他们是炎伤家族各旁系的长老,平时个个百事缠身,很难同时见到三个以上聚在一起;而现在,十二旁支的长老齐聚一堂,不用猜也知道炎伤家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比如某个不肖子做出的羞辱门楣的荒唐事。

莉丝背着双手,傲慢地与长老们对视。自己的父亲是整个炎伤家族的大家长,自己则是父亲唯一的子嗣,总有一天,这些只会挑刺的老家伙也不得不对自己俯首帖耳!

“都到齐了吗?快点开始吧,我还忙着回修道院上课呢。”

莉丝弯腰把西施犬抱在怀中,一边抚摸,一边向长老们投去挑衅的目光。巨人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整齐又僵硬地转过头,阴沉的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怒火一触即发。

审判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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