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的魔法亲和性,最渊博的魔法知识,最强大的魔导学者,这些都是属于炎伤一族的荣耀。自上古时期主导建立巨塔以来,炎伤的族人便一直高傲地倨于平民的头顶,然而这一代,却出现了一个扶不上墙的“败类”。
作为一族之长的女儿、未来的家族领导者,那个女孩身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领导者应有的素质。
幼年期,懒惰成性的她竟然还敢说出“讨厌学习魔法”的大逆不道之言,并多次逃避授课;
九岁,她就提出未来要让每个炎伤成员都有权选择自己的道路,殊不知正是严谨的规划与分工才让这个家族强大至今;
十岁,叛逆期的她目无尊长,与多名长老激烈争辩后多次离家出走,后来甚至还有脸带回两名逃犯要求家族给予庇护;
十一岁,再次离家出走的她竟自降身份,于月神教会接受洗礼转职为一名修女,公民阶级下降一阶,成为炎伤嫡系几百年来唯一一名非贵族家庭成员,亦是整个家族的奇耻大辱。
荒唐的行径还未结束。缺乏自立能力的女孩虽然暂时离开了家族,对外仍使用着炎伤的名号,享受贵族特权,甚至还带回两名逃犯要求家族庇护。当代大家长纳哈德·炎伤过分溺爱其女,任由其挥霍家族资产,并未对其离经叛道的行为作出任何惩罚。
在女孩进入教会一年后,忍无可忍的十二长老们终于联名要求执行对女孩的审判。大家长拗不过,只得把女孩从第三区召回,在祖宅中与长老们对峙。
此刻,莉丝眼前的景象正是对当年情景的再现。长老样貌的巨人们依次宣读莉丝的罪状,莉丝面无表情地听完,冷笑着说:“说完了?说完我走了。”
“放肆!”
一个壮年长老怒目圆睁,一拳砸在桌子上,整个房间都跟着震动起来。莉丝针锋相对,大声吼了回去:“放肆的是你们!大家长没发话,你们就敢指责未来的家主?”
西施犬在莉丝怀中朝长老们狂吠,长老们一时竟被镇住了。炎伤家族内部的等级是绝对的,大家长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下级的成员只能按照被规划好的人生轨迹默默为家族奉献。从地位上来说,长老们要比莉丝还低上一等,没有大家长的许可,他们再厌恶莉丝也无法撼动其继承人的身份。
在真实的记忆中,那次审判纳哈德没有出面。纵然十二长老毫不留情地抨击莉丝的言行,莉丝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就让他们无可奈何,最终大获全胜。
长老们摆出一副万念俱灰的表情。莉丝并没有感到开心,甚至稍微有点难过。她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长老们还是一群和蔼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与父亲一样把自己当做掌上明珠含着捧着。小时候的莉丝虽然在魔法天赋上不是绝对的出众,但也足以被称为炎伤家的荣耀——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小得时候,莉丝是个可爱又听话的女孩,有着一大群来自旁系家族的玩伴。随着年龄的增长,玩伴们却一个个消失了——喜欢小动物的奥瑞哥哥去学了经商,渴望冒险的塔利亚姐姐进了奥术研究所,沉迷园艺的贾斯汀加入军队成为战地术士,最后只剩下年幼的莉丝独自在偌大的庭院中徘徊。
那时的她没有觉得这有任何不妥,被各自家长带走的小伙伴们也没有。千万年来,炎伤家族每个成员的命运都是在出生前就已经决定的,甚至与何人组建家庭、是否养育子嗣都无法由自己决定。纵使不舍,孩子们也还是收起各自幼稚的梦想,乖乖步入各自的既定轨道,一路向前直至死亡。
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那天,寂寞的莉丝又在兴致勃勃地搞恶作剧。只要有人告状,爸爸就能暂时放下工作来到她身边,即使事后会被打屁股莉丝也心甘情愿。然而那次,湿淋淋的管家还没来得及通知纳哈德,他就带着个陌生的男孩回到了家中。
“这是尤利西斯,以后就是你的哥哥了。”
纳哈德这样对莉丝说,年幼的莉丝既兴奋又担忧。她兴奋自己终于有了新的玩伴,同时也担心这个叫尤利西斯的家伙会分走父亲的爱。然而在日后磕磕碰碰的相处中,莉丝发现,尤利西斯相较于讨好自己的父亲,对魔导学的知识更感兴趣。她渐渐对这个温文尔雅的书呆子感到安心,也真正将其当成了自己的哥哥。
某个午后,莉丝拖着只布娃娃,跟在西施犬后面,蹦蹦跳跳地闯入尤利西斯的房间。
“尤利西斯,陪人家玩过家家!”
尤利西斯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温和的微笑:“小莉丝啊,稍等我看完这本书。”
“又是看书!你一天到晚都在看书!”
“毕竟我没有小莉丝那样厉害的血统,不像你一看就会呀。”
“呜……那把我的血统给你吧?以后你替我背那些讨厌的咒文好不好呀?”
“‘血统’是给不了别人的啦,”尤利西斯抱歉地笑笑,轻轻合上书本,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望着窗外自由飞翔的鸟儿发呆,“不过,只要努力,我以后也会成为一个厉害的魔导学者吧。小莉丝以后想做什么呢?”
“嗯……昨天看到一位修女姐姐好漂亮,我以后要做漂漂亮亮的修女!”
尤利西斯遗憾地摸摸莉丝的头:“这恐怕不行啦……修女的地位比我们要低,你的家人不会同意的。”
莉丝撅起嘴:“才不是呢!只要我想,爸爸都会满足我的,不行我就哭!”
她说着,竟变脸似的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尤利西斯被她逗乐了,开怀地笑了起来,马上却又变得愁眉不展。
“不对哦,莉丝。有些时候,人生不是由我们自己决定的……不,应该是大多数时候呢。想要的东西得不到,想实现的梦想也……”
莉丝小猴子一样爬上椅子站得与尤利西斯同高,双手掐腰,傲慢地说:“凭什么!本小姐就是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连爸爸都管不了!只,只要他不打我的屁股……”
尤利西斯愣了一下,然后信服地点点头,冲莉丝伸出小指:“那么说定了,我要成为魔导学者,莉丝要努力做一名修女哦。”
“嗯!”莉丝认真地和尤利西斯拉钩。
……
五年后,尤利西斯被凡尔赛提斯家族召回学习政治,从此与魔法绝缘。莉丝永远忘不了他离开时那落寞的眼神。
人生并非由自己决定。
所有人都只是随波逐流。
在预定的轨道上走完全程就是生命的所有意义。
【本·小·姐·不·信!!!】
如今,便是证明。十二长老黔驴技穷,不也是没能阻止自己做修女吗?自己将改变命运,改变家族的命运,当自己继承大家长之位时,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被强制安排一切,整个炎伤家族将迎来新生!
西施犬从莉丝怀中一跃而下。莉丝轻蔑地扫了十二长老最后一眼,转身离去,赤色短发潇洒地拂动。
前方,一片光明。
“下面宣布对莉丝·炎伤的处罚。”
冷不丁地,一名长老庄严地宣布道。事情的发展自此大幅偏离了现实。
“经‘炎伤’之各分支代表一致决定,现剥夺大家长纳哈德·炎伤之女莉丝·炎伤之一切特权,正式将其从家族中除名。自此,该成员与炎伤家族再无任何瓜葛,从炎伤家既得之一切财物与利益将一并回收。”
“什么?你们敢……”
莉丝震惊地回头,却看见一位长老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原本跑在莉丝前面的西施犬痛苦地悬浮在了空中,还没怎么挣扎,就听咯的一声,脖子被残忍地拧断。
“魄洛!!!”
莉丝扑过去接住小狗的尸体,愤怒的双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空旷的房间里突然响起嘁嘁喳喳的回音,仿佛有几十上百人在同时说话,让人感觉恐怖而烦躁。
“离开了家族,你什么都不是。”
“享受着家族的庇护却不知感恩,无耻!”
“败类!叛徒!把你享受的好处都还回来!”
“还回来,还回来……”
不只是来自长老,谩骂之声从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般压过来,让人鼓膜生疼。它们的话戳中了莉丝的软肋:虽然追求独立自由,莉丝却无法真正脱离家族,多年的贵族教育甚至让她不知道如何用平等的身份与下层人相处。
青色的火焰将莉丝吞没。那火焰并没有灼伤莉丝的身躯,却把她身上的衣物烧了个一干二净。羞愤难当的莉丝赶紧放下小狗的尸体,背过身去用双臂遮挡自己,十二长老的位置却飞速变化,由扇形变成了一个包围莉丝的圆,十二道视线毫不避讳地聚焦在莉丝身上。
“还回来!还回来!”
吵闹声愈发刺耳,仿佛百鬼的哭嚎,该死的头痛也偏偏在这时袭向莉丝。莉丝痛苦地蹲下,双手抱头,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们算什么东西!让我见父亲大人!!”
声音戛然而止。几名长老向两旁平移了几分,一名格外高大的巨人出现在他们中间。
“父亲!”莉丝惊喜地叫起来,前方那个威严又慈祥的面孔,正是自己的父亲纳哈德·炎伤!
只有父亲是爱自己的,不管犯了什么错,父亲一定会原谅自己的。即使是自己擅自加入教会成为修女,父亲也没有骂过自己一句,他也是期待着未来家族的大变革的!
莉丝委屈地向纳哈德倒起了苦水:“父亲,他们,他们竟敢……”
“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纳哈德样貌的巨人冷冰冰地打断道,莉丝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一下子被冻结。
“父亲!!”再也顾不上羞耻,莉丝放开双手,声嘶力竭地喊道,“不要抛弃我!我是您最疼爱的女儿,是您唯一的女儿莉丝·炎伤啊!”
巨人没有丝毫动容。他将嘴巴长大到足以脱臼的程度,接下来的话不是由嘴说的,而是从他喉咙深处的黑暗中悠悠地飘出:
“你不配自称炎伤。”
莉丝感觉心中一阵剧痛。不会的,那个最慈祥的父亲,那个无论怎样任性都会原谅自己的父亲,那个自己曾绞尽脑汁惹出乱子只为能与之多呆一会儿的父亲,怎么可能会抛弃自己?多少次,自己与长老们发生冲突时,父亲都选择了袒护自己——尤利西斯失败后,他是自己在与命运的战斗中最后的盟友!
事实上,莉丝的心脏确实已经被洞穿了。巨人的口中射出一条铁链,射穿莉丝的胸口将其牢牢钉在地上。鲜血沿着莉丝尚未发育的小小胸脯流到冰冷的铁链,又从铁链上滴下,滑过平平的小腹和修长的双腿,直顺着半悬空的足尖渗入地面。
“你不配。”
十二长老齐声附和,口中也像莉丝的“父亲”一样迸射出铁链,伴随着铮铮铮铮的连响,来自不同方向的冲击让莉丝的身体如同风暴中的枯叶般狂舞。当最后一根铁链钉入地面,少女千疮百孔的姣好身躯定格在半空,如一只被困在钢铁蛛网中的凤蝶。
莉丝仰头看着面前巨人那张熟悉的脸,眼泪无声地流淌至耳根。一条铁链刺穿了她的喉咙,但这里是幻境,她的语言能力没有受损——虽然那份刻骨铭心的疼痛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父亲……不要走,不要离开莉丝……”
纳哈德样貌的巨人低声叹道:“偿还吧,逆子。”
十二长老顿时群情激愤——
“汝之名!”微胖的远亲高声尖叫。
“汝之血!”长髯的老者怒目圆睁。
“汝之肉!”年迈的阿婆横眉倒竖。
“汝之骨!”独眼的大叔咬牙切齿。
所有的巨人齐声高喝:“汝从‘炎伤’所窃夺之一切,今当偿还!”
西施犬的尸体从地上蹦起,狂吠两声后如气球般迅速鼓起,然后爆出满地黑色的粘稠液体。那些液体似乎拥有生命,一落地便自动聚拢起来,然后触手一样迅速缠上莉丝的身体,蠕动着灌入莉丝的口鼻!
窒息,然后是撕裂。破败的躯体一次又一次被狂暴的力量撕扯成碎片,然后又在不知何时恢复如初,继续这无尽的痛苦轮回。
“不要夺走我的名字……我是,莉丝·炎伤,我是,炎伤……”
叛逆的灵魂呓语般说出最后一句话,逐渐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