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安渡因虽然一脸不情愿，还是按莉丝说的，双手抓住桌角，以免“惊讶到摔倒”。

莉丝的脸上因兴奋而微微泛红，她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道：“我发现，幻魔的出现可能和某些人类个体有关！”

……

安渡因等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这就是莉丝的全部结论了。自己曾经听伊斯塔莉说过有关该猜想的详细理论，潜意识里已经把它当做了一种常识，所以第一时间并没有觉得莉丝发现这个秘密有多了不起。作为补救，他赶紧鼓掌喊道：“原来是这样！厉害厉害。”

“敷衍！我就知道你们这些愚蠢的下层人根本不会理解这是一项多么伟大的发现！”

莉丝嘟起嘴，生气地背过身去。安渡因好话说尽哄了半天，她才不情愿地解释起来：

“本小姐经过分析发现，这包粉末的确是幻魔死后都会留下的‘余烬’，里面残留着微弱的魔法波动。可是，我还发现‘余烬’中混杂着一丝类似人类组织的物质，波动同源鉴定结果为‘完全匹配’。我说这么深奥你能懂吗？”

安渡因点点头。“波动同源鉴定”是利用多个魔法组合进行的一种鉴定仪式，通常用来确定施法者；某人体内的魔力波动与法术施放后现场留下的魔力波动如果相匹配，那么就说明这个法术由那人亲自施放。

魔力波动像指纹一样与生俱来，无法更改或隐藏，即使是由复数施法者共同施放同一个魔法，每人留下的魔法波动也是简单的叠加，绝无融合的可能。因此，“波动同源鉴定”成为了塔都涉魔法案件中必有的刑侦手段，也是敲定罪犯身份的金标准。莉丝一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竟然能运用这种一般魔导学者苦练十几年才能熟练掌握的技术，不愧是号称“先天法师”的炎伤族人。

“不过，你怎么会想到用同源鉴定的？”安渡因问。

莉丝脸一红，支支吾吾地说：“本，本小姐一时兴起改了几个咒文嘛……不许喽？”

“是记错了吧。”

“才没有！我是故意替换掉那几个关键字的！”

“是记错了吧。”

“这一切都是命运的指引，是月神大人的意志让我的解析术变成了同源鉴定……”

“是记错了吧。”

“就是记错了怎么样，你咬我啊！不就是记混几段咒文吗，逼叨逼叨个不停，烦死了！”

“好，我爽了，您继续。”

安渡因及时举手投降终止了话题。每次把妹子气到抓狂总让他有一种特殊的愉悦感，安渡因觉得，自己可能有一点抖S的倾向。

“刚才说到哪了来着？”

“完全匹配。”

“对对对，完全匹配，”莉丝一拍脑袋，接着又僵住了，最后懊恼地说，“都怪你乱打岔，我都忘了要说什么了！”

【教科书般的无能狂怒吗……】

安渡因暗自叹气。他试着引导道：“你的意思是，那个幻魔是某人召唤出来的？”

他故意说了个错误的答案。做人要会装傻，要是自己把莉丝的台词抢掉，那莉丝可就太没面子了。

果不其然，刚在安渡因的吐槽下丢盔弃甲的莉丝抓住机会，发出狂妄的笑声：“哈哈哈，愚蠢！人类的力量怎么可能制造得出幻魔呢？根据本小姐的推测，那只幻魔就是这个人变成的，或者说，从他体内生出来的！”

果然是和伊斯塔莉完全一样的理论。十年前幻魔刚出现的时候，伊斯塔莉就说过：血月之光蕴含特殊的魔力，能增加被照射者的异化几率使其成为异人；在血月之夜，幻魔的出现几率也成倍增长——这是不是意味着幻魔是异化症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是由人类变成的呢？

为了验证这一猜想，那个学术疯子竟暗中搞到了一批死囚犯准备拿来做实验。她造了个巨大的透镜，将血月之光聚焦后照射在死囚犯身上，偏偏在实验快完成的时候事情败露，导致伊斯塔莉差点被划为异端当场火化。还好教会洗地人员够给力，这一事件被作为谣言压了下去，伊斯塔莉本人也因为其独一无二的装备开发技术而只是被判三个月禁闭。

前车之鉴表明，即使猜想正确，“人生幻魔”的理论也很难得到实验数据的支持，而且事后教会也明确将此类研究定为了禁忌，所以莉丝高兴得太早了。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能与伊斯塔莉那个科研狂想到一起去，莉丝的头脑还是相当好使的。

“所以，你打算怎么向教会汇报？劝你慎重哦，这种研究很敏感的。”

莉丝歪着头想了想，一拍手说：“这不是已经有一样证据了嘛。接下来只要确定那余烬里的人类组织来自何人，然后再摸排下他与幻魔的关系就好了。对，这就是我叫你上来的原因啊，下仆！你能想到什么人可能和那只幻魔扯上关系吗？”

“哈，可不是‘能想到’那么简单。”安渡因笑着说。

接下来，安渡因向莉丝详细讲述了那一晚自己所能记得的一切。虽然与小咪相关的那只幻魔有着不可删除的戏份，他还是设法隐瞒了有关小咪的部分，单是讲到“幻魔从秃鹫的影子里爬出”这一段，莉丝就已经兴奋不已。

莉丝紧紧抱了安渡因一下，然后像个孩子似的爬到床上，一边欢呼一边开心地蹦跳：“成了成了，找你果然没错！就这样吧下仆，再过几天你就跟我一起回上层录个口供，本小姐马上就要名垂青史，那群老家伙再也不敢看不起我了YEAH!!”

安渡因配合地鼓掌为莉丝烘托气氛。她没有仔细听后面的部分，因此也没有问那个让安渡因和安雯都难以回答的问题：为什么记忆中秃鹫死在供能站，而幻魔的余烬却在阶梯附近被发现呢？

莉丝最后用力蹦了个高，然后赤足稳稳地落到地上：“这样吧，下仆你带我去事发地点再转一圈，我看看能不能再发现些新东西。”

“十几天了，现场应该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吧。”安渡因委婉地劝说道。他担心着附近佑所说的“可疑人员”，觉得莉丝还是呆在房间里安全一些，不过这种事最好还是不要让莉丝本人知晓——鬼知道这个我行我素头脑清奇的大小姐知道真相后，会不会突发奇想要他们抓个“可疑人员”过来审讯。

“十几天你和那个叫安什么的修女都不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情，还不快跪下谢罪！”

“是是是，属下错了。”安渡因连忙照做，他已经懒得吐槽了。

莉丝一挥手：“就这么定了，你出去吧，我换身衣服咱们就走。”

【穿成这样见人都没羞没臊，现在反倒害羞起来了？】

莉丝仿佛看穿了安渡因的想法，皱着眉头说：“怎么，难道你想看淑女穿衣服？”

安渡因忍了又忍，吐槽之魂还是无情地撬开了他的嘴，一句小声的BB泄露出来：“想看也要看脱衣服才对吧，披个外套而已戏这么多吗？再说这房子里能被称为淑女的应该只有小秋一人才对。”

“呵，男人。”

莉丝鄙夷地白了安渡因一眼便没再理他，自顾自地在乱成一堆的杂物中翻找起来。她哗啦哗啦地拨开堆放在地上、为刻写咒阵用光魔力的废弃魔晶石，从角落里拖出一个巨大的行李箱打开，翻着翻着，突然“咦”地一声，掏出一本砖头一般厚的泛黄古书。

窗外，一只小小的眼睛随着那本书的出现而瞪得滚圆。

“啊啊啊，佐这家伙怎么搞的，又在我的行李里塞些奇奇怪怪的破烂！都说了我最讨厌这种书了！”

莉丝一边抱怨，一边小心翼翼地翻开那本书。出人意料的，作为纸质印刷品，那本书虽然看上去很有些年头，翻起来纸张却相当坚韧，完全没到想象中一碰就碎的程度。书中写满了看不懂的蝇头小字和手绘图片，有几张是莉丝从没见过的法阵略图及其详解，后面还有巨塔的剖面图以及一些精密部分的三视图。

安渡因不禁屏住了呼吸。他绕到莉丝身边，轻轻翻起书封面的一角，将上面的古文字与自己的记忆一一匹配。

构筑源典。

短短四个字符，安渡因却反复读了十几遍，到最后莉丝都不耐烦地把书整个塞到了他的手中。半瓶醋的莉丝根本不明白，刚才离开自己双手的纸制品对一个魔导学者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构筑源典，那是记载着巨塔建造始末的古代书物，上百种失落的古代魔法均被收录其中，能够理解其中任何一个的魔导学者都可以被永远记录在魔导学发展史中。传说中将全世界的魔力都封印在巨塔中的终极魔法“净绝”传说在此书中也有详细记载，若能将其解析，全人类的魔法文明甚至可以跨越千百年，回到和古代文明时期同等的高度！

多少魔导学者穷其一生，梦想着翻开此书窥其一斑，然而他们连施加在封面上的防护魔法都无法理解。以现在的魔导学水平来看几乎等同于无穷的物理以及魔法抗性，阻止抄写、转述、复印等一切复制形式的认知干扰，种种独一无二的性质，让构筑源典的存在本身就已成为了传奇。安渡因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亲眼见到这一本奇书——还是裹在少女的内衣之中？

“这上面写的哪种文字啊，七扭八歪跟蚯蚓似的，难看死了。”莉丝说着，终于翻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枚与安雯脖子上差不多的吊坠。刻在吊坠上的压缩魔法启动，一身朴素的黑白修女服随着闪光出现在莉丝身上，宽松柔软又舒适，却同时具有不错的防护性能——是援护修女的制式战斗服。

安渡因咽了口唾沫，喃喃回答：“不知道。”

听莉丝的意思，她并不认识古代文字，应该也对这本书一无所知。这么贵重的东西出现在莉丝的行李中绝非偶然，如果莉丝不知道的话，那就只有佐佑清楚来龙去脉了……算了，佐那脑子应该装不下什么复杂的东西，保守秘密的应该是佑。

笃笃笃，窗外传来微小的击打声。莉丝想都没想，刷地拉开窗帘，发现原来是一只长着绸缎般黑亮羽毛的乌鸦正在啄玻璃。

沉浸在源典带来的震惊之中，安渡因没有第一时间阻止莉丝。等他发出声音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乌鸦扑棱棱从莉丝打开的窗户中飞到房间中心，竟张嘴发出人类女性般刺耳的尖叫；它全身的羽毛在同一时间脱离躯体，形成一股黑色的风暴。盘子、衣物、被褥甚至床铺和衣柜都在风暴中飞舞扭曲；整个房间像照了哈哈镜一样，地板和天花板向两端拉伸，四面墙壁又挤到一起。

安渡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扭曲变形，不能施放魔法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扑上去，把吓傻了的莉丝紧紧护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