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事先确认一下,你没有在把我卷进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里面吧?”邹正禹小声对楚荣飞说。

“当然没有,还是刚才那句话,我确实去那里要办一点事,如果你愿意跟过来就跟过来,如果你想自己去哪里逛逛当然也可以,待会儿我们想办法会合就是了。”楚荣飞嘴上这么说着,却大步流星地没有停下。

“现在在前往那个诊所吗?”邹正禹无奈地说。

“不错。”

邹正禹不说话了,他默默地跟着楚荣飞走着,在阴暗的巷道里左拐右拐。

终于,他觉得腐臭的味道有些淡了,迎面而来的是有些温暖的橙黄色光芒,以及水果蔬菜的清香。邹正禹很难想到在这种地方会有卖这些绿色食品的地方。

在一片建筑物之间的空地中,摆放着各式的小摊位,大多是推车,塑料雨棚的下方悬挂着暖黄色的吊灯。这里售卖的都是些十分市井的东西,令人想起之前牡丹市因为影响市容而被政府取缔的热闹夜市。也许就是那些人吧……邹正禹想着。

“这里要顺眼多了吧。”楚荣飞笑道。

“啊啊……”邹正禹看着一个小炒摊,心不在焉地答道。总之是不用担心找不到吃的了。

“走这里上去。”楚荣飞穿过小市场,登上了侧边的楼梯。

在深入这条小巷时,他们听见了吵闹声从内部传了出来。就在邹正禹正扭头准备向楚荣飞确认这是否正常时,后者却神情严峻地加快了脚步。

邹正禹愣了愣,小跑着跟了过去。

隐约的吵闹声越来越清晰,他听到了“固执”“愚蠢”和“去死”等十分具有批判性的字眼,并在尽头处看见了蓝白色的灯光。一个小窗口的旁边有着“黄氏诊所”的塑料板。

“别轻举妄动。”楚荣飞停下来按了按邹正禹的肩膀,顿了一顿后,正常地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喧闹声向被人掐断了一般戛然而止。狭小的房间内的三个人都猛地回过头来。一个十分清瘦的坐在办公桌后的白袍医生,他居然长着一张西方人的面庞,两个站在房间中央的年轻男人。两个男人的眼神朝楚荣飞和邹正禹转过来的时候恼火而惊恐。

但是黄医生在短暂地愣了一下之后,就朝楚荣飞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他没问题,是靠得住的人。”

两个男人犹豫地上下打量楚荣飞和邹正禹,大概是确实看出这两个人比起一般的千柱城居民要光鲜一点,便又朝医生扭过头去。

“黄医生,请你务必要听从我们的建议,尽快和我们……”

“真的,我不会再说第二遍了。我是不会走的。”

楚荣飞一声不响地走到墙边靠着,邹正禹靠在了他旁边。

“今天夜里有无数人在撤离这片贫民区,我们的人已经堵住了几个主要出口,”其中一个男人用急躁的语气对医生说,“不久之后武装部队就会突入对这里进行清扫,这里十分不安全!”

“还这里十分不安全……对医生来讲这世界上除了棺材就没有安全的地方。”黄医生粗声粗气地说,“再说你们总不能给老子定罪吧?总不能捏出来个……恶意救人罪?”

“可是……如果这里的居民采取反抗态势,与部队展开冲突的话,到时候的状况根本就说不清会发生什么。”

“那是对你们,臭小子们。只有你们才搞不清楚状况。我心里明白的很,”黄医生直起脊背说道,“那就是你们一定会搞出伤员。有伤员在的地方就得有医生在。”

“我们也有应急医护人员在场。”这时另一个男人说话了,他看上去要平静一些。

“但总不嫌多不是吗?”黄医生直视着他,“你们如果要带我走,那我建议你们准备一艘飞艇,把城里几千个无辜的居民全部运出去,那我就跟你们走。”

“可我们不能确定他们是不是无辜的啊?”

“那你们就能确定我是无辜的了?”黄医生讥笑道,“说不定我什么时候把重伤的黑道分子给救活了呢?那我也是共犯?”

房间里的谈话陷入了一阵僵局。

“我们老板特别指示我们……要把您从这里带出去。”此时另一个男人说。

“哦,是这么个意思……”黄医生发出一声轻蔑的叹息,“那看来他还不够了解我。对不对?”

又一阵沉默。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还有病人要接待。”黄医生最后说。

两个男人对望了一眼,扭过头走了出去,邹正禹躲避着他们的目光。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忙啊……”两个人走出去后,楚荣飞站直身体,朝医生走去。

“别讽刺我了……一帮虚伪的家伙。”医生终于露出疲态,向后靠在椅背上,抬起自己的左腿放在桌子边的一个小板凳上,他的脚似乎不太好使,医生似乎在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自己的力道。

“对方居然想单独把你带出去,说明他还是蛮看得起你的啊。”楚荣飞笑道。

“我宁愿他到死都不要正眼看我一眼……”黄医生瞟了邹正禹一眼,“现在还带朋友到这里来?”

“不便向您明说啊。”楚荣飞笑道。

邹正禹扭头看了看楚荣飞。

“反正不关我事就行了。你今天还是来取药的?”黄医生似乎失去了对邹正禹的兴趣

“是啊。”

“在老地方。不介意自己拿一下吧?”

楚荣飞点点头,走进了黄医生背后的一扇小门。留下邹正禹呆呆地站在房间中央。

“喂,小子。”医生突然使唤道,他说第二个字时有点儿“贼”的发音,这外国佬倒还操着一口京片子。

“哎……”邹正禹下意识地就应了。

“给我把烟拿来。”医生抬手指了指他身后的一个柜子,“搁那儿呢。”

邹正禹扭过头,从柜子上抓起一包香烟,走过去递到了医生手中。

“谢谢。”医生自顾自地点起烟,“现在来观光旅游不觉得有点晚了么?”

邹正禹没有回应这个话题,仅仅只是礼貌地笑了笑。

“荣飞似乎有很多像你这样的朋友。”医生缓缓吐出一阵烟雾,看上去相当享受的样子,“你应该也感觉到,最近这里应该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吧?”

“不好意思……我猜刚来不久而已。”邹正禹猛然觉得喘不过气而来。

“算了,怎么样都不要紧。无论你是来做什么的,总之要小心一点。医生能从来访的病人数量和类型判断出一个区域和城市有没有出问题,”黄医生自顾自地说,“这座城市现在病了啊……”

“是什么样的病呢?”邹正禹问。

“呼呼……肉体上的,精神上的……焦虑,恐慌,麻痹,还有怀疑。就像是明白自己的病已经没有救了的病人会表现出来的那种感觉。”医生说,“对了……是绝望。”

邹正禹沉默了,黄医生也没有说更多的话。

“您是外国人吗?”过了一会儿邹正禹问。

“实际上不算。在这边已经太久了。”

“在这里吗?在这个……呃……”

“千柱城里?是的。很久了。从建立那一天开始。”

“和劳古斯先生一起?”邹正禹问,“是荣飞告诉我的。”

“唔嗯。约翰,卡尔,还有……”

这句话说了一半,楚荣飞就从后面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拿了两剂。”他说。

“才两剂?减药也不要减那么猛啊。去多拿点。”

“不久就会有人比我更需要它的。虽然会有反应,但是身体吃得消呢。”楚荣飞笑笑,“放心,不会因为这个而罢工的。”

黄医生白了他一眼,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抽出了一张硬纸卡。

“这个。”黄医生把纸卡放在桌上,“虽然搞不好是最后一次请你办事,但是却不是什么愉快的工作。”

楚荣飞拿起纸卡,邹正禹看见那是一串地址。

“这家男人今天夜里……没挺过来。”黄医生说,“突发性脑血栓,他们还不知道消息,在厂里就……”

楚荣飞默默地将纸卡装进了衣服口袋里。

“乔你联络了吗?”楚荣飞问道。

“啊,联络了。”

“是吗?”楚荣飞紧了紧夹克,准备出门,“你还要呆在这里多久?”

“我怎么会知道?”

“是吗?先走了。”楚荣飞转过身。

“对了。俞红托我传话,有事情要告诉你。”突然,黄医生再度开口,邹正禹回过头,他把他的假肢取下来靠在办公桌边,眼睛没有看他们。

楚荣飞在门边停下脚步。

“…………在老地方。”

楚荣飞在门口站定,邹正禹看不清他的脸。

“……是吗?”他最后说,推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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