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随即看到了紧跟着邹正禹走出来的楚荣飞，语气立刻就放松了下来。
“是啊……第一次来这里，被下水道的那个老古董吓得不轻啊。”楚荣飞跟他笑着说。
“现在带人进来真是很冒险啊，”小个子男人说，“你当然知道现在城里面不太太平……”
“没办法，有急事。”楚荣飞说。
男人转过目光看着邹正禹，他还保持着一副受惊吓的姿态站在墙边。
“他是来做什么的？”他问道。
“我要给他介绍黄医生。他老婆身体不太好，需要……那个……”楚荣飞指了指自己的左手。
“哦哦，明白了。没关系，你们去吧。黄医生如果不在诊所就在……”
“另一个老地方。嗯，谢了老韩。”
“谢谢。”邹正禹向他说道。
“不谢不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嘛，这个月我也用了不少……所以现在还有点头昏脑胀的。”老韩向他们摆摆手，继续靠在了门边。邹正禹这才看到这个人膝盖以下的部位居然是一截假肢，用的是涂成肉色的塑料支架。
楚荣飞向邹正禹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向外走去。邹正禹这才留意到这个升降梯的出口在一条长长的走廊深处，从走廊的窗户可以看见外面漆黑建筑的剪影，和未知的橙黄色光源。
“你说是来找什么的啊？”邹正禹低声问道，“怎么没跟我说？”
“临时想到的，基本上就是我是带你来找某种止痛药，所以要去某个诊所。”楚荣飞说，“一个谎话里得要有七分真话，才能让自己都信。”
“就能骗到别人了吗……？真是专业啊……”
“只能说明我为人实诚，偶尔骗人一次才会有这种效果。”楚荣飞轻笑。
“哈哈哈。”邹正禹干巴巴地笑道，将脸转向了窗外，外面的雨还在下着，窗户上流动着水纹，他看见外面的天空昏暗地亮着。
“这里有场地型的照明设施吗？”他问道。
“比那个要……反正你马上就看见了。”
两个人走出了走廊，邹正禹发现，这里就是一个工厂旧址的二层平台，他们正站在这里。
“看吧，这里就是伊览住宅区旧址。”楚荣飞说，“不过，在城内，只有有一定地位的人才可以住在这里。”
邹正禹呆愣在了原地。在举目可见的范围内建造着一排住宅楼，而在那前方的街区，低矮的建筑物群围绕着庞大工厂的周围进行着紧致的布置，仿佛是被上帝信手扔下的积木般无规则地散落着，厂区和住宅区中间穿插错落着一些灯光璀璨的街道，让整个街区有了一种如同岩层般沉甸的错觉，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陨坑在街区中央。放眼望去，整个区域内有无数根漆黑的，纤细的烟囱，它们的身上有着数个方向不一探照灯，为这片街区提供照明。正在下雨的云层倒映着这些烟囱的火光，雨幕也让它们周围染上了昏黄的光晕。在他眼中，这是一幅悲惨而有着一种异样诗意的景象。
“……这就是？”邹正禹有气无力地说。
“千柱城。”
“啊哈哈……还真是切题到令人发指啊……”邹正禹觉得自己的冷汗下来了。
“刚才也跟你说到关于起名字的这个话题了。对劳古斯来说，这就是最适合它的名字。”楚荣飞冷笑着说，“‘啊，我因感觉寒冷而使自己燃烧，直到我化为灰烬。’”
“这里是催生这种主义的地方吗？”邹正禹似乎听说过这句话。
“应该说这里是产生这种人的地方。”楚荣飞说道，“走吧，我们去找黄医生。”
“真的要去？”
“虽然不必深入内部，总也要从哪里开始入手吧？”楚荣飞已经将步子迈了出去，“不是说要听我指挥吗？”
邹正禹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跟了上去。
俯瞰这片地区是一种空灵的体验，比起俯瞰牡丹市区繁华的CBD区感觉更加有种奇异的感觉。邹正禹随着楚荣飞从旧工厂的外部铁梯不断地下降时，他突然想起了这点。俯瞰CBD区的时候，人能够感受到一种异样的孤寂，仿佛隔着一层玻璃去看自己平常居住的世界，就会感觉自己其实真正不属于这个世界。可是当他眺望千柱城时，他却感到了一阵比起所谓孤寂更加凄冷的心境。
那是一种，自己本就不属于这里的直觉，与畏惧。
就像但丁站在地狱的洞口，看着那些孤苦的灵魂痛苦地摆荡在山壁上的恐慌。
他或许要认真地祈祷一下自己能平安无事地回去。
他们的高度越降越低，邹正禹感到了一种整个世界迎面撞来的感觉，一扇灯光璀璨的大门正向他张开危险的怀抱。楚荣飞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将他领入这个陌生的世界。
渐渐的，喧闹声高了起来，邹正禹这才意识到雨水已经将他淋了个透湿，他们终于来到了街道内部。泥泞的路面反射着昏黄的光晕，空气中交织着各种各样的味道，有铁锈味，体臭味，街边小炒的香味，全部混在一起。狭窄街道里的行人熙熙攘攘，地下发电机的噪音和雨声，LED灯管坏掉的电流声和商铺里人们的喊叫声不绝于耳。
“别走散了哦。”楚荣飞的低语声突然在耳边响起，吓得邹正禹浑身一哆嗦，“这两年没以前热闹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定了定神，问道。
“这两年在其它势力的威逼下有些人想跑路了……但需要把跟他们相关的东西从这里撤走。”楚荣飞说，“因为都是小件商品，所以很分散的，需要来回跑。”
“原来如此。”
他们距离不远地穿行在这样泥泞的街道之中，邹正禹始终没能把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从自己心里排除，就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他渐渐观察到，在千柱城中实际上已经存在着一个微型的，自闭的内部社会，人的任何需求在这里都可以得到满足，这甚至让他有一种更为不祥的感觉，仿佛他已经踏出海关，来到了一个与祖国关系并不是很良好的其他国家一样。
“喂！走这边啊。”
邹正禹惊觉抬头，楚荣飞已经拐进了一条更为狭窄的小巷中。他赶紧跟了过去。